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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残星几点雁横塞

    房间内,明哲和清寒相对而坐,桌上摆有一盘棋局。那只雪兔趴在清寒头上,好似一顶帽子。看见清寒这副样子,明哲的注意力,根本集中不起来。

    “师兄,你在想什么?”

    明哲举着手,半天不落子,清寒等得花儿都谢了。她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形象,衣服将就穿着,任由青丝散落,跟个孩子似的,与平日里的仙女模样,大相径庭。

    “小清寒,你就这么喜欢这只兔子吗?”

    明哲有些后悔,清寒时时刻刻都抱着这只兔子,连睡觉都不舍得分开。他本来担心清寒无聊,想着下几盘棋,打磨一下时间,如今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有这只兔子陪着,她怎会无聊?

    清寒轻轻碰了一下头上的雪兔,脸上洋溢着幸福,“这是师兄送给清寒的礼物,清寒当然喜欢!”

    “也好,有这只兔子陪着你,师兄就不怕你孤单了!”

    清寒倏然嗅到了危机,眼睛盯着明哲,目光深邃,试探道:“师兄这话什么意思?莫非师兄又要丢下清寒,带着鸢儿闯荡江湖?”

    “这是你瞎猜的,我可没这么说!”

    “那师兄这话什么意思?有师兄陪着,清寒为何会孤单?除非师兄又要丢下清寒,把清寒一个人留在山上。”

    清寒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幽幽悲伤。师兄走了,师父也走了,偌大的仙山,到头来,只剩她一人,守着凌雪峰,守着竹篁峰,守着过往云烟,守着峥嵘岁月。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打住!别什么事都往坏想,师兄送你这只兔子,只是希望你开心一点,不要一天到晚都愁眉苦脸的。其实你一点都不孤独,你还有师兄,还有师父,还有大伙,我们都是你坚强的后盾!只要你一句话,不论多么艰苦,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师兄也陪你一起闯!”

    “真的?”清寒怀疑地望着明哲。

    “比真金还真!”明哲回道。

    “那我要师兄回仙山,师兄可愿意?”

    明哲顿时哑口无言,用笑容掩饰尴尬。清寒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命门,可他还没想好这个问题应该怎么说。这时他才反应过来,清寒说的那些,是故意引他上钩,一步一步掉入清寒的陷阱,他居然没意识到,可恼啊!

    “师兄怎么不说话了?先前不是还信誓旦旦的,转眼间,怎么哑口无言了?莫非师兄想要食言?”清寒狡黠一笑。

    明哲平复心情,强颜欢笑,“小清寒,咱们为何要纠结这个话题?棋还没下完,有什么话,咱们以后再说!现在安心下棋。”

    “师兄,你在担心什么?仙山不仅是清寒的家,也是师兄的家,回家看一看,这有什么不对的,师兄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推辞?师兄是在担心庭风吗?可你才是清寒的师兄,才是道宗的首徒!竹篁峰清寒一直替师兄守着,难道师兄就不想回去看一眼?”

    话都说到这份上,明哲实在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他不想打击清寒,也不想说假话。仙山他许久没有回去了,若说不愿回去,那肯定是假的,但他还不能回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解决。这件事不仅关系到清寒,更是与整个天师门有关,他不得马虎!

    两人交头接耳,小声嘀咕,不怀好意打量明哲,似笑非笑。明哲已经忍了许久,强颜欢笑,握紧拳头,压制心中的怒火。清寒已然看透明哲的心思,闭口不言,暗自偷笑。

    “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听听,别只顾着自己窃喜,也让大伙乐呵乐呵!”明哲加重了语气。

    一听这话,鸢儿和韵儿立刻闭口不言,正襟危坐,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但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她俩还没见过明哲如此窘迫,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清寒的温柔语,明哲的尴尬样,一个猛然进攻,一个悄然后退,两者形成鲜明对比,她俩心里清楚,明哲这人吃软不吃硬,清寒越是柔声细语,明哲越是愧疚不安,这便是以柔克刚。

    “别啊!继续说嘛!我就坐在这里,听听你俩是怎么评价我的。别觉得不好意思,因为不好意思的人是我!我都还没到羞愧不如的地步,你俩脸皮比我厚,还不至于惭愧难言,有什么话别藏在心里,大声说出来,我替你们分担分担!”

    明哲都这个样子了,清寒都不敢多言,韵儿却理直气壮,把鸢儿护在身后,“明哲,你吓到鸢儿啦!”

    “我妹妹不需要你操心!”

    韵儿不服软,倔强道:“谁说鸢儿是你妹妹了,她明明是我妹妹!”

    “可你也是我妹妹!”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鸢儿和清寒眉头一皱,面色沉重,韵儿更是目瞪口呆,脸上浮现一抹绯红,针锋相对的气势立刻减弱不少。不仅韵儿没想到明哲竟会这么说,鸢儿和清寒也出乎意料。

    “明哲,你在说什么胡话!”

    “你是鸢儿的姐姐,鸢儿是我妹妹,你不也是我的妹妹?这很合理啊!”

    鸢儿和清寒松了一口气,本以为明哲瞎说什么大实话,不曾想,他只是开玩笑罢!韵儿不高兴了,脸上的绯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愠色,她的眼眸凝视着明哲,亏她心里还有那么一丝悸动,顷刻间,化为乌有。

    “明哲,你不气我会死啊!”

    明哲两手环抱胸前,得意洋洋,“我什么都没说错,明明是你自作多情,自己想错了,还要赖在我身上。”

    韵儿咬牙切齿,“明哲,不要让我抓到你的把柄,不然你的下场一定很惨!”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的下场很惨。摊上你们,便是我这一生最大的不幸,什么倒霉事,我都碰上了!还不都是拜你们所赐?风凉话说多了,小心喝水塞牙!”

    清寒坐在一旁看戏,什么也不说,自顾自端起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还没咽下去,突然觉得牙龈一痛,险些喷出来。心中郁闷,这兄妹俩拌嘴,关她何事?

    “哥哥,你别欺负韵儿姐姐了,她也是关心你。”

    “她会关心我?她不给我添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韵儿拍案而起,“明哲,你非得跟我过意不去!我什么事都迁居你,还为你说话,你就不能像对鸢儿那样,对我好一点!”

    “行啊,你叫我一声哥哥,我保证你和鸢儿的待遇一样!”

    鸢儿摇了摇头,默默叹息。清寒缄口不言,坐看好戏。

    韵儿羞红了脸,恼怒道:“明哲,你又拿我打趣!”

    “你若觉得我在说笑,那就算了!”明哲两手一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韵儿迟疑道:“你说真的?”

    “爱信不信,不信就算!”明哲将手中的棋子落入棋盘。

    一直沉默不言的清寒,突然激动起来,忿忿道:“师兄,你耍赖!”

    “本来就该我,怎能说是耍赖?再者,小清寒,你已经悔棋多少步了,师兄有说个不字吗?”

    清寒尴尬一笑,羞愧地低下了头,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在责怪:“哼,坏师兄!明知清寒棋艺不佳,也不知道让让清寒!就会看我笑话!”

    鸢儿脸上闪过一抹笑容。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句话用来形容清寒,无可挑剔,简直再合适不过了!在外人面前,清寒总是摆出一副高冷的样子,宛若九天之上的仙子,可在明哲面前,她被打回原样,老老实实,一个不字都不敢说,宛若一直听话的小兔子。

    “还有你,鸢儿!”明哲把矛头对准了一旁的鸢儿,“没事瞎用什么引血起咒,明知有反噬,偏要一意孤行,你若出事了,叫为兄如何是好?”

    韵儿和鸢儿站在门外,等了许久,屋内无人应答,两人都以为明哲还没醒,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听见了清寒的声音。

    她俩靠近房门,仔细听了一遍,屋内的声音又消失了。这可奇了怪了,她俩明明听见屋内传出清寒的声音,为何转头的功夫,声音便消失了?两人望着彼此,摇了摇头,心想会不会是自己听错了?

    明哲察觉到情况不对,二话不说,捂住清寒的嘴巴,这才打消了门外两人的怀疑。可防不胜防,明哲只注意到了清寒,却不知熙悦已潜入鸢儿的神识。

    “熙悦姐姐,你怎么出来了?”鸢儿有些意外,按理说,熙悦应该和明哲待在一起。

    “明哲已经醒了,清寒也在房内。”熙悦坦言道。

    鸢儿先是一惊,后又想明白了,以清寒的本事,庭风设下的结界,应该拦不住她。她应该知晓哥哥已经醒了,特意来找哥哥。不过庭风说过,只要哥哥醒了,结界就会解除,如今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那为何结界还在?”

    “这你得问柳庭风!”

    “既然哥哥已经醒了,为何他不出来见我们?反倒躲着我们?”

    “他是你哥,这你得问他!”

    “有结界挡着,我们进不去。”

    “没事,我帮你!”

    熙悦把引血起咒的法子告诉了鸢儿,也特意提醒了一句,这个法子有副作用,极易引起反噬,不到迫不得已,还是不用为好。鸢儿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她只想见明哲一面,二话不说,咬破手指,将鲜血抹在结界上,按照熙悦教给她的法子,破除了结界。

    鸢儿动作之快,熙悦始料未及,一旁的韵儿看得目瞪口呆,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她没想到,鸢儿竟能破除柳庭风布下的结界,人家可是修仙的,鸢儿三两下,就搞定了,这反差未免也太大了。

    “谢谢哥哥关心,鸢儿没事!”

    “没事也不行!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法子以后不准再用,任何情况都不行!”明哲的态度强硬,不容置喙。

    鸢儿也不打算用这个法子,只是她太想见明哲了,脑子一热,什么后果都不在乎,用禁术强行解开了庭风的结界。不用明哲说,以后她自会注意。

    还有一个人,明哲本不打算追究,但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为何要把鸢儿拉进来,还教她这么危险的法子,万一出事了,你要我怎么办?”

    “你躲着别人我不管,但你不能躲着她,更不能骗她。”

    “拜托,你是我的剑灵,应该向着我,怎么跟鸢儿一条心?”

    “她叫我一声姐姐,我当然要向着她,若非她,我不会认识你,更不会有剑契,她是我的有缘人。”

    明哲嘴角微微颤抖,“熙悦,你的有缘人不该是我吗?是我把你带出来的,是我跟你签订剑契的,任劳任怨的事都是我做,为何功劳都是鸢儿的?”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熙悦硬气道。

    明哲拿熙悦没办法,“行,你是剑灵,我管不着!”

    “这还差不多!”熙悦得意道。

    “熙悦,我有些不解,以前你都不出来搭理我的,为何现在改变了态度?”

    熙悦冷哼一声,“明知故问!”

    “那便当我多此一问,求个心安。”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明哲欲言又止,黯然道:“没什么!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明哲退出了内视,表面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却五味杂陈。熙悦叫他,他当作什么都没听见,沉默不语,泯然一笑。

    屋内沉默了许久,四个人都不说话,熙悦见明哲不搭理自己,也懒得理他。一直这样下去也不好,鸢儿本想开口,打破沉默,这时韵儿却站了出来。

    “哥……哥哥!”这一声细若蚊蚁,韵儿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不知为何,她的心里舒畅了许多,就像藏在心底的那个心结,终于解开了一样。她本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但她克制不了自己。

    相比明哲,鸢儿的反应更大,脸一下子阴沉下来,心里空荡荡的,就像有什么东西被抢走了一样。明哲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已然洞察她的心思。他肯定不会丢下鸢儿,但韵儿他也不能置之不理,他就像一把秤,无论往哪一边偏,都会有不好的后果。

    韵儿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直视。清寒没想到韵儿真的敢说出口,这也难怪,她本来就是小穹,喊一声哥哥,也没什么不对的。只是鸢儿还在这儿,场面有些尴尬。

    明哲缓缓开口:“比起哥哥,我更想听见你叫一声凌云,那才是真正的你!”

    “凌云是谁?”韵儿一头雾水。

    她不认识凌云,脑海中也没有关于凌云的记忆,但明哲不可能凭空捏造一个人,她仔细回想,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那段记忆模糊不清,她根本想不起来,只是隐隐约约觉得,那段记忆很重要,那个人更重要!

    “别想太多,没用的!时机到了,你自会知晓一切!”

    明哲的话,打断了韵儿的思绪,将她拉回到现实,那个模糊的身影,那段模糊的记忆,霎时烟消云散,她的眼前还是明哲。

    “明哲,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明哲微微一笑,“或许吧!人总会忘记一些东西,若事事都记得,脑子也装不下。别想那些无关紧要的,咱们说正事吧!”

    “正事?”清寒愕然。

    明哲冷冷道:“不然你觉得,我为何要把你们留下来?脑袋被人挤了?”

    如今人都到齐了,他正好可以把剩下的故事说完了!

    “说故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天枢醒了没有?”

    三人异口同声:“没有!”

    “愿不愿意醒,是他自己的事,我能帮的都帮了,剩下的让他自己去想吧!”

    此刻,天枢的房间内,站满了人。玉衡和摇光一直守着天枢,可天枢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其他人也在焦急等待。明哲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天璇等人看到明哲这副样子,大吃一惊。

    他们去了洛府,却被挡在结界外,还没进去,只听砰的一声,洛府内发出的声响,震惊了所有人。他们赶到洛府的时候,只见明哲两眼发红,满头白发,浑身上下透露着杀气,任何人都不敢接近他。

    大伙没想到,琴师挟持韵儿,儒圣挟持鸢儿,两人同时威胁明哲,现场寂然。不知明哲是恢复理智了,还是残留的意识在告诉他。他停下了脚步,但他的眼瞳还是血红色,身上的怨气仍未散去。

    清寒不敢对明哲出手,拿着寒梅剑,手还在发抖。大伙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寒梅剑贯穿明哲的胸膛,滚烫的鲜血,顺着寒梅剑,滴落在地上,染红了地面。明哲倒在血泊中,清寒的雪白素裙,被鲜血染红,裙边绽放出血红的梅花。雨淅淅沥沥,她抱着明哲,在滂沱大雨中痛哭,撕心裂肺。

    庭风叫住了清寒,为明哲输送真气,勉强保住了明哲的性命。等他们回到客栈,庭风安置好明哲,立刻封住了明哲的房间,不准任何探视,他们也没机会见面。

    这时鸢儿走到天璇身旁,在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天枢已经回来了!”

    他们还没来得及问清楚,鸢儿已经回到房间。明哲出了这种事,鸢儿身为妹妹,心里也应该不好过,天璇不好意思打搅她,也不准其他人去打搅鸢儿。这几日,他们一直守在天枢身边,轮流照顾,相比之前,天枢的脸色确实是好了许多,但一直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