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道法农名墨杂,阴阳纵横捭阖家。
清风徐来窗台雨,韦编三绝意上发。
儒圣,林清发,五大宗师位居其三,善三玄四书五经六艺,博览群书,通晓古今,以天下为局,万民为棋,凌驾于三教九流之上,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
这是世人眼中的儒圣,经世济民、传经布道,可在明哲眼中,他不该称作儒圣,而应叫作棋圣。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儒圣的诗文博采众长、清新俊逸,随便一篇诗文,都称得上名家之作,连翰林院的那些学士都自叹不如。明哲作诗吟赋的本领,也是从儒圣身上学来的。
诗文尚且如此,棋术亦然。儒圣的棋艺,当今天下,无人可敌。这不是明哲武断专横,而是儒圣对弈成千上百局,未尝败北。他的棋招路数,明哲学了这么久,也未能领悟贯彻。
围奁象天,方局法地。枰则广羊文犀,子则白瑶玄玉。方目无斜,直道不曲。尔乃建将军,布将士,列两阵,驱双轨。徘徊鹤翔,差池燕起。用忿兵而不顾,亦凭河而必危。痴无戒术而好斗,非智者之所为。运疑心而犹豫,志无成而必亏。今一棋之出手,思九事而为防。敌谋断而计屈,欲侵地而无方。不失行而致寇,不助彼而为强。不让他以增地,不失子而云亡。
落重围而计穷,欲佻巧而行促。剧疏勒之迍邅,甚白登之困辱。或龙化而超绝,或神变而独悟。勿胶柱以调瑟,专守株而待兔。或有少棋,已有活形。失不为悴,得不为荣。若其苦战,未必能平。用折雄威,致损令名。
故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东西驰走,左右周章。善有翻覆,多致败亡。虽畜锐以将取,必居谦以自牧。譬猛兽之将击,亦俯耳而固伏。若局势已胜,不宜过轻。祸起于所忽,功坠于垂成。至如玉壶、银台,车厢、井栏,既见知于曩日,亦在今之可观。或非劫非持,两悬两生。局有众势,多不可名。或方四聚五,花六持七。虽涉戏之近事,亦临局而应悉。或取结角,或营边鄙。或先点而亡,或先撇而死。故君子以之游神,先达以之安思。尽有戏之要道,穷情理之奥秘。(选自南朝梁武帝萧衍之作《围棋赋》)
天下如棋,一步三算。走一步看一步是庸者,走一步算三步是常者,走一步定十步是智者。宁失一子,不失一先。盖闻子房运筹帷帐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孔明躬耕南阳,卧居茅庐,知晓天下,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天下演绎,归于棋局,纵横十九,黑白交替,凡三百六十一点,天元星位,变化无穷。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儒圣以天下为局,万民为棋,凌驾于三教九流之上,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他的棋术,明哲平生仅见,以天下为局,更是想都不敢想,但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外表越是平庸,内心越是超凡的人。
儒圣这一生,只收了两名弟子,大弟子明哲,二弟子槐序。明哲继承了他的棋术和儒学,槐序继承了他的布局和路数,两人春兰秋菊、各有所长。
他本打算倾囊相授,将自己的衣钵传承下去,自此退隐江湖,不问世事,但他这两个徒弟,从来没让他安心过。这不两个人方一见面,便闹到这般地步,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不过这一次他心向槐序这边,谁叫明哲不老实,一个师父不知足,还拜了四个师父,不给明哲一点教训,他的老脸该往哪儿放?槐序敢对明哲动手,便是他在后面撑腰,即便明哲知道是他暗中掣肘,也不敢怎样,这也是为何明哲不敢对槐序动手。
明哲认出了槐序的身份,却也无可奈何,不过幸好他技高一筹,把泠然找来了!乐师、儒圣两大宗师,势均力敌,即便槐序有儒圣撑腰,也无大碍,人他照样扣着,儒圣也拿他没办法。这也是为何儒圣明明有机会救槐序,却不敢出手。有泠然看着,只要他一出面,谁也走不了。
人被明哲扣着,他这个做师父的,总不能坐视不管!他本想趁着明哲和泠然不在的时候,偷偷带走槐序,哪知他前脚刚到,明哲后脚便跟了上来,他还什么都没做,明哲便看破了他的心思。被徒弟逮了个正着,说出去,他这老脸往哪儿放?反正一时半会儿,明哲也不会把槐序怎样,他不如先观察观察,看看明哲到底想干嘛?他表面上离开了酒楼,实则躲在暗处,默默注视着一切。不过他心里也清楚,明哲一定知道他的心思,也没刻意隐藏什么,或许这便是明哲想告诉他的。
“你也是师父的弟子?”槐序难以置信道。
明哲料到槐序会是这副表情,平静道:“论辈分,你得叫我师兄!”
“那清寒……”
“清寒也是我师妹,不过至少她不会与我为敌!”明哲这句话明摆着针对槐序。
“为何我不曾师父提起你?”
“家丑不可外扬!你的徒弟拜别人为师,你是什么感受?”
这件事除了他,只有儒圣、道宗两人知道,泠然也不清楚其中原委。本来明哲可以不说出来,但好歹槐序也是他师妹,一直瞒着她,他这个做师兄的,心里也过意不去,反正他已经自报家门,这件事也瞒不了多久,索性一并说出,接下来就是如何跟清寒解释了。
槐序恍然大悟,“所以说,你才不会对我出手,才会百般让着我!”
“澄清一点,我没有百般让着你,儒圣把你当亲女儿看待,但我不会!我这人性子直爽,善恶分明!待我善者,我必倾力以报之;待我恶者,我必竭力而除之。你是个例外,我不能对你出手,不然儒圣不会放过我,他还等你为他养老送终呢!何况你只是一枚棋子,下棋的是那两个老家伙,我也犯不着跟你过不去。”
明哲说的都是心里话,他确实没必要跟槐序过不去,说得难听点,他也利用了槐序。清寒困在化神期这件事,道宗在他耳边唠叨了几日,他实在受不了道宗的唠叨,被迫答应了下来,至于怎么做,一开始他也没想好。直到槐序布局,请君入瓮,他忽然有了个想法,将计就计,顺理成章。
“清寒那边,你怎么解释?”
“我解释可以,但你别给我添堵!我是你师兄,但你不准叫我师兄!清寒那丫头,最在意的就是这件事,我要是多个师妹,她非得跟我拼命不可!所以说,我可以是你师兄,但你不准叫我师兄,特别是当着清寒的面,你我远一点,别让她误会就行!清寒生起气来,道宗来了也不好使!”
明哲太清楚清寒的脾气了,所以一直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她。今早他跟韵儿演的那场戏,就是为了试探清寒的情绪,看她对于明哲多了个义妹是什么感受。清寒从始至终,一言不发,明哲心里更加没底,俗话说的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清寒什么都不说,往往是最致命的。
“你就这么怕清寒?怕她生吞活剥了你?”槐序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跟清寒待了这么久,她的脾气你会不知道?拜托,别说风凉话了!”
明哲已经感受到一股寒意,酒楼之中,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和槐序。
“行,我不说了,看你怎么跟清寒解释!”
槐序静待好戏上演,不过在此之前,还得处理完眼前的事。
“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没人来开门?”槐序察觉到一点不对劲。
“我的洛大小姐,这是你家,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明哲觉得莫名其妙。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过了这么久,府内一点动静都没有,确实反常!明哲不免担心起来。
这洛府不愧是洛阳大户,就连大门都非常有气势,更别提府内的装饰与物件。青瓦白瓷,红柱横梁,水中一榭,满塘莲花,假山一隅,草木繁茂。唯一可惜的是,府内太过冷淡。听附近人说,洛府没出事前,可不是现在这般冷淡样。当时的洛府,人丁往来,商贾出入,热闹非凡。时不时地,洛老爷还会拿出粮食,分发给街上的穷人。只可惜洛府自那件事后,就再也没人敢来洛府了,人们就算经过这里,也会绕道而行。
明哲和槐序站在门口,等府内家丁给洛老爷报信。
“洛府出了这档子事,居然还有家丁不怕死!”在明哲的印象里,既然洛府闹鬼,那府内的那些家丁应该早就跑路了,但他没想到的是,这群家丁居然一个都不怕死,还敢待在洛府。
“师兄有所不知,洛府虽然出了这档子事,但府内的家丁都没有离去。他们这些人都是一群无家可归的人,若不是当年受了洛老爷的恩惠,恐怕早已饿死街头。正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纵使有鬼作祟,他们也不会离去。因为他们知道,离开了洛府,也无家可归,与其如此,不如留下来。人总有一死,死得其所,无愧于心。”
明哲嗤之以鼻道:“好一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还不是令妹捣的鬼,以为我不知道?还有就是,别叫我师兄,我压力很大的!”
“清寒也不在这儿,我叫你两声师兄,有何不可?”槐序趾高气扬道。
明哲一时找不到理由反驳,“行,我让你这一次!”
过了一会儿,洛府的大门终于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长相俊逸的男子,此人器宇轩昂,衣衫整洁,脚步稳妥,腰缠白玉,面色清秀,眉间蔚然。
“是你!”明哲一脸不敢相信。
“果然是你!”柳庭风的态度截然不同,像是早就料到明哲会来一样。
“你怎么在这里?”明哲诧异道。
“还不是你把我引到这儿的!”柳庭风没好气道。
明哲无言以对,确实是他把柳庭风引到这儿的,但他没想到柳庭风居然一直待在这里。
“你不会是在等我吧?”明哲颤颤巍巍道。
“我可没那闲趣等你,我只是听说儒圣弟子拜访,特来一睹真容!”
柳庭风的目光落在槐序身上,压根没把明哲当回事。
“你便是儒圣的弟子?”
“你不也是道宗的弟子?”
两人针锋相对,笑里藏刀,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一代宗师,竟会收你这种人作弟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庭风轻蔑道。
“师父收谁作弟子,以你无关!不像道宗此生收了三个弟子,除了清寒,其他两个都是一事无成之人,说出去,岂不贻笑大方?”槐序也不敢示弱,直接怼回去。
明哲就像是个过路的,但这两人说话,或多或少对他都有点人身攻击的意思。
“姑娘这话怕是说错了,师父这一生只收了我和师妹,哪来的第三个弟子?”
庭风还不知明哲的身份,槐序可是清清楚楚,暗自瞥了明哲一眼。
明哲尴尬一笑,出来劝架,“两位别吵了!都是一家人,何必伤了和气?”
“谁跟他是一家人!”槐序不屑一顾道。
“她这种人,不屑为伍!”庭风轻蔑道。
这两人一见面就掐,明哲有些似曾相识,他和韵儿好像也是这个样子。
“两位淡定一点,以和为贵!我来介绍一下!”
明哲话还没说出口,槐序抢先一步道:“洛槐序,儒圣二弟子!”
庭风也不敢示弱,冷哼一声:“柳庭风,道宗首徒!”
槐序瞥了明哲一眼,又看了看庭风,“你这个首徒,我看是冒名顶替!”
一听这话,庭风当场来气,指着槐序,“你这种人,不可理喻!”
这两人,你说过来,我说过去,谁也不让谁,当明哲不存在似的。
明哲哪能咽下这口气,忍无可忍道:“够啦!当我不存在是吧!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一见面就掐,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道宗和儒圣是怎么教你们的!”
明哲的话吼住了两人,两人冷哼一声,背过身去,谁也不待见谁。
明哲懒得搭理这两人,伸出手,在老伯面前晃了晃,“老伯,你没事吧?”
老伯立刻回过神来,“没事,没事!老爷请二位进府一叙!”
“那便叨扰啦!”明哲客气道,回头看了两人一眼,“愣着干嘛!走啊!”
槐序和庭风冷眼相对,一脸不屑,瞥过头去,各走各的。
几人穿过廊腰缦回的回廊,来到了洛府正厅。
“来人!给二位少侠沏茶!”洛老爷见到二人,立刻吩咐下人为二人斟茶。
“多谢洛老爷!”明哲客气道。
“两位少侠便是儒圣宗师的弟子?”
“洛老爷误会了,这位才是儒圣的弟子,我只是路过的!”
“陆少侠说笑了!柳少侠可是时常提起你!”
一听这话,明哲背后凉嗖嗖的,总觉得柳庭风算计于他。
“柳少侠师承道宗,在下可不敢与之相比!”明哲谦虚道。
“师兄,你可别谦虚,叫人比下去了,师父的老脸该往哪儿放?”
槐序明摆着拉明哲下水,幸好明哲技高一筹,岔开话题:“洛老爷可否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与我二人听?我们也好有应对之策!”
“如此甚好!”洛老爷娓娓道来:“前夜三更,倏然嘈杂。听府里的下人说,是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闹得人心惶惶,小女看见那东西,更是吓晕过去。老夫连忙叫下人去请郎中为小女把脉,却没发现任何异常之处,只说小女无恙,或是惊吓过度,开了服药,便匆匆离去。老夫为这事,一夜未眠,直到黎明,小女仍无好转之迹象,情况反倒越来越差,脸色苍白,体温骤降,如死人一般,叫人不敢接近。后来情况越来越差,细若游丝,命悬一线,眼看小女就要不行了,下人端来一碗药,喂小女服下,小女的症状竟奇迹般有所好转,但还是老样子,昏迷不醒,脸色苍白,体温也低于常人。老夫意识到那个郎中或许对小姐的病情大有裨益,便叫人把那个郎中请回来,却为时已晚,那个郎中早已不知去向,细细盘问之下,下人这才说了实话,那个郎中是他半路遇见的,至于对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他根本不知道,当时他看小姐情况危急,便擅自做主,将此人带进洛府,为小姐把脉。老夫听了这话,顿感无望,却在此时,有人送来了一封信,老夫打开一看,此信正是那个郎中写的!信中说,小女的病乃邪物所致,若需根治,还得将邪物连根铲除,不然只会祸患无穷,危及一方,他不过是一位云游四方的术士,治病救人尚可,驱邪缚魅难为,还请老夫尽快找一位道法高强之人,在府内摆下祭坛,驱逐鬼祟,小女的病便可痊愈。老夫张榜数日,来者不乏,却无一人可除邪祟,府内上下已是迫在眉睫,直至前日柳少侠登门拜访,府内邪祟方不敢作怪,但这也不是万全之策,柳少侠说以他一人的法力,对抗那邪物,颇为困难,还需一人从旁辅佐,指名道姓,提到了陆少侠!没想到仅隔一日,陆少侠便登门拜访,出手相救,老夫不胜感激。”
洛老爷正要跪谢,却被明哲死死拦住,“洛老爷,这可使不得!”
本以为是明哲算计庭风,反倒变成庭风算计明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