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序费尽心机,布下蜃景,整个洛阳城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初来时明哲等人所看到的,无非是幻阵中的虚影,可如今幻阵已破,眼下的洛阳城和明哲刚来的时候,没啥两样,看不出有何区别。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吆喝声、喧哗声充斥着整条街道,远处一家包子铺坐满了人,蒸笼中源源不断向外冒出白气,老板忙得死去活来,既要招呼客人,还要照看茏中的包子。
“哥哥,我们为何不在客栈吃早饭?偏偏要来包子铺?”鸢儿不理解明哲的做法,明明客栈就有早饭,可明哲偏要舍近求远,跑到这里吃包子。
明哲呵呵一笑,“我为何跑到这里吃早饭,你俩心里没点数吗?若不是你俩,我至于跑得这么狼狈吗?”一想到这里,明哲便气不打一处来。本来鸢儿一个人就把明哲害惨了,如今多了个泠然,更是雪上加霜。街上的人看见鸢儿挽着明哲的胳膊,泠然牵着明哲的手,恨不得冲上来揍他一顿,倘若明哲继续待在客栈,恐怕现在已是遍体鳞伤。
鸢儿不以为意,“哥哥武艺非凡,还怕一群凡夫俗子?”
“武艺非凡又如何?欺负一群手无寸铁的凡夫俗子,与流氓匪徒有何区别?仗势欺人容易,做好人难呀!”明哲慨叹道。
“你欺负的人还少吗?鸢儿、韵儿、清寒,哪一个没被你欺负过?”泠然不忘补一刀。
“这能一样吗?这几个都是我妹,我欺负得,旁人不行!”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涵盖了所有。三人闲聊许久,不知不觉,茏中的包子也蒸好了,老板端来一笼白花花的包子,还冒着热气,放在桌上,“三位客官,这是你们要的包子,请慢用!”
“多谢老板,烦请老板再为我三人备一壶热茶!”
“好嘞客官,还请你稍待片刻!”老板转身就为三人备茶去了。
热腾腾的包子摆在桌上,鸢儿和泠然却不为所动。
明哲犯迷糊了,“二位愣着干嘛?动手呀!”
这时老板走来过来,“客官,这是你要的茶,请慢用!”他刚把茶盘放在桌上,旁边那桌客人就等不住了,在那里不断催促:“老板好了没?我们可都饿着肚子呢!”
明哲挥挥手,招呼老板先去忙别的,剩下的自己会打点。
明哲为自己倒了杯茶,再看向盘中的包子,还是一个没少,“怎么不动手啊?”
“哥哥还没动手,鸢儿怎敢动手?”
明哲不知道鸢儿这是出于真心,还是拿自己打趣,索性也不管了,“别说这么多了,动手吧!”
他拿起一个包子,恍然间,当年的画面涌入脑海。天寒地冻,寒风飕飕,他却只穿了一件破败不堪的棉袄,那还是他从一户富贵人家捡的。为了生计,他游荡在街上,寒风如刀似的割他的脸,他每走一步都在瑟瑟发抖。走了许久,他看到了一家包子铺,包子铺里坐满了人,而他身无分文,没钱买包子。老板看到他这个穷酸样,非但没施善心,反倒驱赶他。他蜷缩在一旁,犹豫不决,他知道偷盗是不对的,但在那样的天气下,倘若他再不吃东西,就要活活饿死,暴尸街头。
在生与死的抉择下,他选择了生,这是人的生存本欲,为了活下来,人什么都做得出,哪怕残害同类,又有何妨?所幸他的善念没有被邪念完全吞没,他只是想活下来,不想做出伤天害理的事。他趁老板不注意,偷拿了一个包子,却也因那一个包子,他差点死在乱棍之下。
鲜血蒙住了他的眼睛,他强撑着,抬起头,看向那一个个罪人,心里只有怒火,只想报仇,明明他待世间以善道而行之,为何世间偏偏待他以恶道而为之?他勉强挤出一抹惨淡的笑容,那是他对世间的仇视,也是他最后的善念,他倒在了血泊之中,看不到一点光芒,在他的世界里只有血色,生机从不存在。
“不对,不对!故事的结局不该是这个样子!”鸢儿一边吃着包子,一边不忘反驳明哲。
看到鸢儿的脸鼓得那么大,就像一个球,明哲实在忍不住笑了,“你先把嘴里的包子吞下去,再跟我说故事的结局应该是什么样子?”
鸢儿把嘴里的包子咽了下去,喝了一杯茶水,长舒一气,“好饱呀!”
看到笼子里空无一物,明哲惊讶道:“一笼包子都被你吃了,平日里也不见你胃口这么大啊!”
“哥哥,这家包子铺的包子是真的好吃,要不你也尝尝?”鸢儿说话就跟没事人似的。
明哲心里苦笑,“都被你吃完了,我吃个啥?”
“我看你是没吃饱,想再吃一点吧?”明哲一眼就看穿了鸢儿的心思。
鸢儿尴尬一笑,“哥哥,要不我们再点一盘?”
“行,谁叫你是我妹呢!”明哲招呼老板,再要了一盘包子。
看到白花花的包子,鸢儿垂涎欲滴,忍不住伸手去拿,却被明哲打回,“别急着动手,这位还没吃呢!”他使了个眼色,意指泠然。
“泠然姐姐,要不你也吃点?”
先前还跟泠然过意不去,如今却和好如初,跟个没事人一样,果然女人都是善变的。
“不了,我不饿,你吃吧!”泠然婉言拒绝。
她本来就没打算吃早饭,之所以那样说,也只是照顾鸢儿。这几日鸢儿一直守在明哲身边,寸步不离,整个人消瘦了许多。估摸着明哲还没醒,鸢儿就先倒下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鸢儿正要伸手去拿,却又一次被明哲逮住。
“别慌嘛,这都是你的!现在可以跟我说,你认为的故事结局应该是什么样子?”明哲还是念念不忘鸢儿心中的结局。
鸢儿笑颜展面,眉梢轻舒,似乎胸有成竹,“我觉得那个小男孩后来被一位绝世高人所救,带回门内,并收他为亲传弟子,过了许多年,那名小男孩长大成人,武功卓绝,修为不凡,甚至超越了师兄师姐,师父破格晋升他为大弟子,并将自己的女儿许其为妻。”
明哲不齿一笑,“你这结局未免也太熟悉了吧?”
“话本不都这么写吗?”鸢儿自顾自拿起笼中的包子,往嘴里塞。
“平日里不怎么见你看话本啊!”明哲心生困惑。
“是……跟我说的!”鸢儿嘴塞满了包子,说的话模模糊糊,根本听不清。
明哲也是服了鸢儿,“罢了,你还是安心吃包子吧!”
洛阳城中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上次明哲他们来得匆忙,只顾上了夜市的繁华,却没好好感受早市的喧闹。三人吃完早饭,继续沿着街道走。
走到半路,鸢儿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不时拍手叫好,耐不住心中好奇,她硬拉着明哲往人群里钻,好不容易冒出头——原来是一伙杂技班。口吞宝剑,胸口碎石……这一件件江湖杂技,惹得大伙掌声不绝,就连鸢儿也深陷其中。
“哥哥,你不觉得神奇吗?”鸢儿看到明哲面无表情也不鼓掌,心生困惑。
“这些江湖伎俩,对于旁人来说,自然神奇,但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些小把戏罢了,只要找到诀窍,苦练个三五年,一样能做到!”明哲说话直白,毫不留情地拆穿。
“哥哥,你好无趣哦!”鸢儿投来厌恶的眼光。
“是你问我的,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如果你不愿听,我也可以说假话。”明哲也很无奈。
鸢儿没有搭理明哲,径直走出了人群。明哲和泠然彼此对视了一眼,跟了上去,生怕她出事。
前面河畔,不少人聚集于此,鸢儿这么爱热闹的人,自然围了上去。明哲拿她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只是苦了泠然,还得跟他淌这趟浑水。
“抱歉,都怪我这个妹妹贪玩,还叫你陪我们一起!”明哲愧疚道。
泠然不由得想起陈年往事,“贪玩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小时候不也贪玩?落下功课不说,还害得我跟你一起受罚。这笔账我还没跟你好好算过!”
明哲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泠然居然还记得,而且还记得这么清楚,不是怀恨在心都说不过去!
“泠然,你不必这么记仇吧?”
泠然噗嗤一笑,“跟你开玩笑的!我岂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何况你欠我的,我欠你的,早已分不开。与其怀恨在心,不如玉汝于成。你说是吧,凌云?”
“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你咯?”
“感不感谢的,都是客套话,若你觉得心中有愧,不如把鸢儿过继给我,正巧我身边缺一个听话的妹妹!”
“大可不必!正如你说的,你欠我的,我欠你的,早已分不开。我心中无愧,只是欠你一个交代,但我绝不会把鸢儿让出去,她是我陆渊的妹妹,谁也不能动她!”明哲义正言辞道。
看得出他很在意鸢儿,“放心吧!那是你妹妹,即便你愿意,她也不会愿意!我不是横刀夺爱之人,她的心里只有你,除了你,她的世界一无所有,你是她的全部!照顾好她,别让她伤心!”泠然拍了拍明哲的肩膀,凑近他的耳畔,“她在乎的是你这个哥哥,而我在乎的是你这个人!我不会跟她抢哥哥,但不代表不会抢你!”泠然邪魅一笑,手持折扇,径直从明哲身旁走了过去,只留下明哲一个人站在原地,久久不能释怀。
“洛氏有女,年芳二八,今遭邪祟缠身,卧榻不醒,寻医问药,皆无奇效。小女病笃,洛府愿以黄金百两,锦缎千匹,珠宝无数,寻一术士,委以重托,驱邪缚魅,保命护身。若功成,洛府愿恭其为上宾,世代供奉,报答恩情!洛氏谨言,望有能之士伸以援手,助小女早日脱困!”
这是洛府张贴的告示,瞧落款日期,应是前日之事。明哲昏迷了一天一夜,不知洛府的情况。既然这张告示还未撤下,想来洛府之事尚未解决,这倒是出乎明哲的意料。他将柳庭风引到洛府,使其插手此事,本以为凭借柳庭风的本事,除去那只邪祟,应不是什么难事,莫非其中有何变故?
明哲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不过此事涉及洛府,而洛府与天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不尽快解决此事,恐生变故,这也是明哲最担心的。如今的洛阳城,与之前在蜃景中的洛阳城,别无二致,无论是街上的布局,还是人流的动向,皆无改动。想来洛槐序布下蜃景,只是针对天枢等人,并未对洛阳百姓造成影响。虚实结合,亦真亦假,这也是为何明哲初来乍到之时,看不出城中有何异样。若非槐序急于功成,露出破绽,明哲也没把握破除蜃景。不过隐隐约约,明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似乎槐序是故意露出马脚,引他们上钩的。
“哥哥,你没事吧?”看见明哲发呆,鸢儿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没事,只是有些好奇,连柳庭风都解决不了那只邪祟,莫非那只邪祟的道行还在柳庭风之上?”明哲若有所思。
“哥哥不会想插手此事吧?”
“我本不想插手此事,但好像不得不插手此事,洛小姐身上有太多秘密,而且与天枢息息相关。不解决洛府的事,我怕线索中断,那我们忙活这么久的意义是什么?我本希望借柳庭风之手,除去那只邪祟,但如今看来,似乎是我对他的期望过高了!鸢儿,我昏迷期间,天权和开阳可传来什么消息?”
“什么也没有,还是和以前一样!”
明哲自言自语:“不应该啊!如今洛槐序落在我们手中,洛府不可能沉住气。为何如此淡定?一定有问题!”
“哥哥,会不会是你想错了,其实洛槐序跟洛小姐没有任何关系?”
“不可能!洛槐序亲口承认,洛凝语就是她的妹妹。她用幻阵故意支开天枢,将其引到会场,或许接下来的事,她没参与,但她一定知晓其中内情。把她留在身边,一是为了套出洛凝语的秘密,二是等洛府动手,只要洛府前来营救她,便可证实她与洛府的关系!但我没想到的是,洛府居然这么安静,一点也不担心我们会对槐序下手。”
如今他们在明,洛府在暗,如此下去,定会出事,到时候可就不好收场了。明哲这招放长线钓大鱼,看来已经被看破,洛府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有所行动,那就只能从槐序身上入手,只是不知如何套出洛府的秘密。
“哥哥,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敌不动我不动,静观其变吧!反正我还留了一招后手。”明哲得意一笑。
“什么后手?”鸢儿好奇道。
明哲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这里人多眼杂,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随后他们来到靠近洛河的一家茶楼,站在二楼,可以俯瞰河畔的风景,清风徐来,洗去脸上的尘土,抚动耳畔的青丝,衣袂猎猎,裙摆飘飘,倚靠阑干,欣赏风景。
此情此景,犹如当初在汴京的时候,明哲坐在茶楼中,手握茶杯,从上而下,俯瞰整个汴京城,怡然自得,悠闲自在。后来发生了一些小插曲,打搅了他喝茶的雅兴,他本不想惹是生非,起身便要离去,偏偏这时韵儿站了出来,这是他没想到的。他幻想过许多见到小穹的情景,万万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们再次见面,却是这个情景,果然应了那句,人算终不如天算。
此时此刻,这里既没有林飞云,也没有南宫韵,取而代之的是,泠然和鸢儿。明哲不知该说什么好。
泠然不解道:“早上不是喝过茶了吗?为何还要来茶楼?你就这么对茶恋恋不忘?”
“喝茶不过是个噱头,换个地方说话才是正经事!”明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所谓的后手到底是什么?”
“别急嘛!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前日我是如何分配工作的?”
鸢儿回忆前日明哲说的话:“玉衡和摇光留在客栈照顾天枢了,咱们这边就只剩下十个人,正好两人一组。天璇和天玑从城门口开始调查;天权和开阳负责监视洛府;武烈和玉雪代我去一趟城外的城隍庙,递一纸状书;清寒和韵儿代我去个地方,办件差事;我和鸢儿便去一趟那日洛府招亲的彩楼,或许能从那里找到一点线索。”
鸢儿想不出这有什么问题,他的分工除了让人不理解外,没有任何问题,大伙都有各自的任务,考虑周全,安排仔细。
“少了个人!”泠然察觉到其中问题。
鸢儿也反应过来,“诗瑶姐姐呢?”
明哲安排的这些人中,唯独缺少了诗瑶。那一日除了玉衡和摇光留在了客栈,其余人都到了明哲约定的地方,诗瑶却迟迟没出现,或说她根本没在客栈。
明哲召集了所有人,唯独漏下了诗瑶,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除非他提前安排诗瑶去做别的事,并且瞒着大伙,而这便是明哲留下的后手。大伙把重心放在天枢的事上,根本没注意到诗瑶,这便给了明哲可乘之机。若是连大伙都注意到了,那他苦心积虑瞒着所有人,私下交给诗瑶一个任务,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