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说的好听!你连所爱之人都守护不了,何以守天下!孟子尝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一个家破人亡的人,何以兼济天下!自顾不暇,还有闲心担忧天下事,你可曾考虑过身边人的感受?她们不是你,没有那么高尚的理想,宁愿隐居深山,也不愿过问江湖之事,但她们心里有你,宁愿跟着你赴汤蹈火,也不愿偏安一隅。你口口声声说为她们着想,到头来,却是她们为你着想。她们在乎的从来不是你所谓的理想,而是你这个人!”
“够了,别再说啦!”明哲怒吼一声,但耳边的声音并未消散。
“你心有愧疚,不敢接受现实,可当现实摆在你眼前之时,你又能做什么?堂堂一代龙渊剑主,却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伪君子,你有何脸面拿起你手中的龙渊剑,有何脸面活在世上?你辜负了她们的期望,伤害了她们的感情,你有何资格面对她们,有何资格活在世上?”
明哲双手抱头,一副极为痛苦的样子,他的思绪很乱,两只眼睛充满了血丝。
“你滥用她们的感情,以为她们不会跟你反目成仇,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物极必反,她们深爱着你不假,但也不会被你一而再再而三利用。你不希望发生的,必有发生的一天!”
话音刚落,画面一转,明哲站在雨中,眼前的情景他从未见过,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此刻,他身处人群之中,只见一群人将两人团团围住,不留任何生路。众人之中,有一人意欲劝说两人投降,但两人并不在乎,握紧彼此的手,势要拼死一搏。两人执意如此,他无奈摇了摇头,指挥众人向两人发起进攻。
明哲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不能说话,也不能移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众人向两人杀去。两人面对众人的围攻,却未有丝毫恐惧,他们从容应敌,不败下风。劝说之人眼看大伙齐上,也无法击溃两人,便催动法咒,刹那间,电闪雷鸣,天空之上赫然出现了八把飞剑。劝说之人指挥八把飞剑向两人飞去,一时间,两人被八把飞剑重重包围,无法施展拳脚。正当众人以为胜负已分之时,两人之中的他却突然挺身而出,双手各执一剑,向飞剑劈去。一道强光闪过,八把飞剑悉数被毁,而此刻,他已是遍体鳞伤。
正当众人以为围剿失败之时,劝说之人忽然闪现到他身后,倾尽所有,将全身仅剩的一点法力,倾注于剑上,向他刺去。众人见之,复感一丝希望。就在此时,两人之中的她却突然站到了他的身后,只听“哧”的一声,剑身入体。待他转过身来,便看见她挡在自己身前,被利剑贯穿身体,鲜血直流。他不由分说,将手中的双刃向劝说之人掷出。此刻,劝说之人已然耗尽所有法力,根本无法抵挡双刃,只见那两把飞剑刺入他的身躯,连人带剑一并飞出。
他将她抱在怀里,眼泪顺着脸颊,落在她的脸上。她面带微笑,欣然看着他,嘴里似乎还在说什么。明哲想要靠近,却发现自己无法移动,只能待在一旁。此情此景,让明哲感到一丝熟悉,却想不起自己在何处经历过。明哲想要看清他们的脸,却发现每个人都模糊不清,完全无法辨别。
看着躺在怀里的她,鲜血不断涌出,他难以抑制心中的悲愤,仰天长啸,此声破云霄,撼天地,让人不禁胆战。他满目杀气地望着众人,双手紧握成拳,身上还有黑气涌出。正当众人以为死期将至之时,她却握住他的手,冲着他摇头。他想要压制心中的怒火,却发现自己根本压制不住,一时之间,黑气蒙蔽了他的心智,他的手中也幻化出一把长剑。此剑周身有黑气缭绕,剑身还有一些奇怪的咒文,让人见之,便有不详之感。
眼看他无法控制自己,她握住他的手,将他手中的长剑,猛然向自己刺去。黑剑穿过她娇弱的身躯,被她的鲜血所侵染,渐渐散去了原本的颜色,最终化为一把血红之剑。她的口中似乎还在念叨什么,突然一道白光落在他们的身上。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他想要抓住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其离去。他心里倏感一痛,宛如万蚁食心,耳边又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曲终人亦散,灯火意阑珊。”
明哲所看到的画面,便是未来的场景,虽然模糊不清,但结局便是如此。她精心筹划,将明哲困于阵中,便是让明哲亲眼看到这一幕。
是故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日生万物,月引潮汐,曰归曰静,动辄因果,恒大者则为天道。万事万物终有一个引领者,若长河横绝,那便将长河斩断;若高山阻挡,那便将高山夷平。任何人都无法阻挡天命的脚步。她身为断月剑主,亦是天命的传达者。这便是她的使命,亦是她的归宿。当她成为断月剑主的那一刻,她便已踏上命途——斩断横流,月引潮汐。
“众叛亲离,万人憎恨,这便是你注定的结局!你自以为改变天命,却不知天命无常,殊途同归。盘古有训,诸事皆有缘法,凡人仰观苍天,无明日月之潜息、四时更替,幽冥之间,万物已循因缘,恒大者则为天道。结局已经注定,任凭你如何选择,终归无法避免。当你踏上这条不归路的那一刻,你便无法回头。与其备受煎熬,痛苦地活着,等到结局到来的那一刻,不如亲手画上句号,或许你无法改变天命,但你可以决定自己的命!”
明哲望着自己手中的残虹剑,回想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讪讪一笑,“天命难违,那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众叛亲离,蹉跎半生,却落得如此结局,那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堂堂龙渊剑主,却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伪君子,有何脸面拿起龙渊剑?”
明哲缓缓抬手,将残虹剑架在脖子上,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对不起!”他使劲一抽,锐利的剑锋,划破了他的肌肤,鲜血直流。他倒在血泊之中,望着乌云密布的长空,任由雨水落在脸上,缓缓闭上眼睛,流下愧疚的泪水。
白雾弥漫,微雨斜落。清风拂过树梢,带来一丝凉爽,落雨击打在青瓦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万物仿佛陷入沉寂之中,唯有水中的涟漪,荡起一道又一道的波纹。雨景最容易让人沉醉于其中,不是因为它的淡雅无尘,而是它能唤起心中所念之事。
他独倚危楼,望着江口,心中的思绪不断涌出,手中摇晃着酒杯,迟迟不肯下咽。不是因为酒的淳烈,而是眼前的景色让他难以自拔。
“独倚危楼望江口,梨花带雨下蘋洲。”他嘴里吟诵诗句,脸上露出欣然的笑容。身后传来阵阵的琴音,配上这幅落雨之景,可谓是人间绝唱!
他转过身来,望着弹琴之人,敞怀一笑,举起酒杯,在手中晃了晃,杯中荡起的波纹,不禁使人联想到窗外湖中泛起的涟漪,“杯中酒,窗外雨,倚阑伴琴声,人生焉有几何闻?惟叹缘来是故人。”话音刚落,他便举起酒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酒入愁肠,一股暖流漫及全身,心中的愁绪也消减了几分。
她双手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蓦然抬头,面带微笑看着他,“你还真是好雅兴呀!随口一说,诗句自来,别出心裁,俘获人心。”
“随口之作,不成气候,见笑了!”他礼貌地鞠了一躬,一股高尚的节操从他身上自然而然流露而出。
“你可谦逊了!你的诗赋,随便一篇便是上佳之作,何必自贬之?不像我,琴艺浅薄,能得你赏识,即兴赋诗一首,不免感激之至!”谈笑间,一股名门气息从她身上流露出来。无论是衣装打扮,还是言行举止,皆非常人所得及也。若非名门望族,不会有此种高贵气息。
“你客气了!并非我自谦,而是这首词本就配不上姑娘。姑娘乃千金之躯,家财万贯,锦衣玉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何必自贬于此,沦为一介弹琴艺人?”他话锋一转,眼睛里流露出得意的目光。
“你在说什么?为何我一句话也没听懂?”面对他的质疑,她没有半点慌张之意,反倒从容自然,表现出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
明哲摇摇头,“泠然,我们非得这个样子说话吗?你不觉得别扭吗?”
“这可与我无关,明明是你开的头,怎得怪在我身上?”泠然狡黠一笑。
“那好,我且问你,咱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泠然没好气道:“你还有理问我,刚才那一剑,自刎归天,若非我出手,你早就死了!哪有什么资格,站着跟我说话!你不感谢我也就算了,居然质问我。不给你一点教训,你怕是忘了当初吃的苦!”
眼看泠然要动手,明哲当场慌了,赶忙道歉:“对不起,我的错!”
“道歉挺快嘛!”泠然松开琴弦,明哲也松了一口气。
“照你的意思,我已经死了,你为何要救我?天命难违,那我所做的一切有何意义?众叛亲离,蹉跎半生,却落得如此结局,那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堂堂龙渊剑主,却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伪君子,我有何脸面拿起龙渊剑?与其痛苦地活着,倒不如一死了之!”
“你说的倒是轻巧,可曾考虑过大伙的感受?你就这么走了,鸢儿怎么办?别忘了陆渊将自己的命留给了你,你便是这样回报人家的?你爹娘临终前,将小穹托付给你,你若走了,有何脸面去见你爹娘?你那师妹也一样,顾飞雪亲手将清寒托付给你,拜托你照顾好清寒,可你把人家丢在仙山上,一走便是五年,你对得起顾飞雪的临终托付吗?”
“额……”明哲一时语塞。
泠然接着说:“凌云,你这人说聪明嘛,也还行,说糊涂嘛,也不错!洛槐序弄这一出,明显是想置你于死地,你居然看不出,拿着剑便抹自己的脖子,遂了人家心愿不说,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你说你是不是傻!”
“事已如此,你就别说风凉话了!赶紧想办法把我弄出去啊!”
“说的容易,我能保住你一命,已是不易,还要把你弄出去,你知道有多难吗?”
“不就是一个阵法嘛!以你的本事,还不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
若非看在他受伤的份上,泠然非得揍他一顿,“洛槐序布下的阵法,不是普通的幻阵,而是蜃景!听说过海市蜃楼吧,这个阵法就和那差不多!她将蜃景布置在城中,洛阳百姓皆受蜃景的影响,你们自踏入洛阳城的那一刻起,便进入她布下的陷阱。”
海市蜃楼,又名蜃景,远看似,近却无。从前,有个人在海滨躲避敌寇侵扰。一天吃午饭时,家中仆人跑来报告一件怪事:“大海里突然涌现几座大山,全是以前没见过的,父老乡亲觉得非常惊异。”他听了以后十分惊诧,赶忙跑出去看,到了海边,他和大伙一同登上聚远楼,向东望去,只见浩渺大海中,直立的蜃景像奇特的山峰、连绵的蜃景像重叠的山峰、成行的蜃景像高峻的山峰,时隐时现,若有若无。
过了一会儿,城墙亭阁忽然浮现,犹如一座人口众多、面积广大的城市,几十万户人家如鱼鳞般整齐而密集地紧靠着,其中有佛寺、道观、山门,高大雄伟。钟楼和鼓楼分别在寺观的左右两侧,屋檐上的饰物很分明,历历可辨,就算穷尽公输般的技巧,也无法超越它。又过了一会儿,蜃景又起了变化,有站着像人的,有散去像兽的,千姿万态,变幻不定,直至黄昏时分,蜃景才慢慢消失,大海还是一如往常。
蜃景若有若无,飘忽不定,看似真,实则假。明哲万万没想到,洛槐序竟将蜃景布置在城中,如此一来,整个洛阳城都在她的掌控之中,那之前他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自他们踏入洛阳城的那一刻起,他们便着了洛槐序的道。这也解释得通,天枢为何跟大伙分散。
当时洛阳城中那么多人,即便半数以上的人都去凑热闹了,也还有许多人各司其职,或闲散慢步,想要操纵这么一群人,谈何容易,还不能露马脚,简直不可能!但这群人是关键,没有他们,便不能分开天枢和大伙,便不能封锁消息,便不能引开大伙。关键就在此,如何操纵这么一群人?以前明哲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得知蜃景一事后,他恍然大悟。
在现实的洛阳城中的确做不到,可这里是蜃景,万事万物都在洛槐序的掌控之中,只要她愿意,就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怪不得他进入洛阳城的时候,便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如今一切明了,他也将一切想通。这一次还得多亏泠然!
“既然整个洛阳城都被蜃景包围,那此刻我们在哪里?不会这里也是蜃景吧?”
“这里是你的意识深处,你整个人还在昏迷之中,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准确的说,你已经死了,只是道宗在你身上留了一样东西,勉强保住一命,但你现在还不能醒过来,此刻我身处洛阳城外,不在你身边,没法帮到你。这个阵法我从未见过,一时之间,瞧不出破绽,以你目前的状况,顶多撑住一日,一日不醒,你便再也醒不过来!”
“那你多久能破阵?”
“不急!阵法复杂,此事得慢慢来,没个十天半个月,应该破解不了!”
“那你还是给我收尸吧!”明哲垮着一张脸。
泠然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还有脾气咯!我千里迢迢,从汴京赶到洛阳,你不说一句辛苦,还怪我,信不信我撒手不管,一走了之?”
“别,我错了!泠然小姐,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赶来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明哲认错的速度没谁了,上一秒还垮着一张脸,下一刻便不失礼貌地尴尬一笑。当然这主要是因为他的生死全在泠然的一念之间,倘若她真的撒手不管,明哲必死无疑!
“好了,别说那些阿谀奉承的话了,我不爱听。你若真的想感谢我,那便等你醒来,带我游一天的洛阳城吧!这么大了,我还没来过洛阳,若非你出事了,我也不会离开汴京,也算是因祸得福。”
“可你的福是建立在我的祸上!”明哲低声细语。
“凌云,你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明哲清嗽一声,岔开话题,“那你倒是想办法救我啊!”
“别急,此阵我虽破解不了,但有一个人能破,你的生死也掌握在她的手中。这是她们两个的宿命,不论谁输谁赢,都不会是个好结局,等着瞧吧!”
泠然的话,听得明哲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