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隅中,进出东门的行人也越来越多。守门的士兵不耐烦地盘查过往人员,即便是送菜的小贩也不放过。
平日里,东门的景象可不像现在这般,若不是这几日上面查得紧,他们不敢松懈,只能顶着炎炎烈日,汗流浃背,守在这里。
明哲来京城这几日,闹出这么大动静,三天两头便是一场刺杀,搞得京城上下人心惶惶。朝廷迫于舆论,加大了排查力度,四个城门都有重兵把守,若有可疑人员进出京城,即刻缉拿!
明哲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朝廷的权宜之计罢!谁会在乎一两场刺杀?想当年南宫世家的铁骑血洗京都,声势浩荡,整个汴京城内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今不也无人提起?时间会洗涤旧迹,繁华会掩盖悲伤,谁会在意一时的动荡?等这两天风头过去了,舆论风声小了,汴京城便会回到以前的繁华。
城门附近的一家茶摊,坐满了人。他们大多是来自其他州县的商人,来汴京城也只是做交易、谈买卖。停在路边的马车上装满了货物,这些可是他们的家底,稍有闪失,轻则血本无归,重则倾家荡产。他们雇了几个保镖,时刻看守这些货物,对他们商人来说,这些货物堪比身家性命,自己出事了都没关系,这些货物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东门的景象还算祥和,与往日相比,不过是看管严了些,无伤大雅。游客该吃吃该喝喝,日子逍遥快活,看不出两场刺杀对他们造成了多大影响。
就在这时,远处驶来一辆马车,行人连忙退避左右,让出一条道。他们不是怕马车撞着自己,而是怕自己撞着马车。这可是王府的马车,车上的人位高权重,一句话便可断言他人生死,他们可得罪不起!
士兵看见王府的马车,魂都吓没了,心想:“王爷怎会来此?莫不是前来督查?”想至此处,他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身体不自觉地发抖。
马车停在路边,小媛掀开帷帐,从车上跳了下来,紧接着诗瑶也从车上走了下来。
士兵看见来的人不是诚王,这才松了一口气。
瞧衣着打扮,这一位想必就是诚王之女。虽然诚王没来,但他女儿来了,同样不可小觑,他们不敢放松,带着笑脸迎了上去,“不知郡主来此有何贵干?可需我等代劳?”
诗瑶环顾四周,却未看见明哲的身影,便问道:“我来此只为等人,你们可看见相府的马车?”
“回郡主,我等严守于此,并未看见相府的马车经过东门!”他毕恭毕敬道。
“小姐,会不会是我们来早了,陆公子他们还没到?”小媛怀疑道。
“你先退下吧,有事我再找你!”诗瑶挥一挥手,示意士兵退下。
“是!”他唯唯诺诺,弯着身子,退至一旁。
没了外人打扰,诗瑶也可以敞开心扉,她握住小媛的手,温柔道:“那我便在这里等他们吧!小媛,你已送我到东门,按约定,你也该回王府了!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但也如我说的那般,这次不同以往,待在王府也是为了你好。如此一来,你正好可以替我照顾院内的那些兰花,待我回来之时,我希望看到那些兰花满园绽放,你说好不好,小媛?”
明明离别是件伤心事,可当看见诗瑶脸上的笑容,小媛却说不出半句伤心的话。
她也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小媛答应小姐,一定会尽心照顾那些兰花,待小姐归来之日,一定能看见满园兰花绽放之景!”
“那我们便一言为定!”
两人四目相望,多少心声都藏在眼神里,不言而喻。
“她俩的感情可真好!”韵儿羡慕道。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你和玉雪的感情不也挺好吗?”明哲随口接了一句。
明哲、韵儿和鸢儿,他们三人其实早就到了,只是迟迟不见诗瑶和玉雪的身影,便就近找了一家茶摊坐了下来,边喝茶边等这两人。
桌上摆着一个茶壶和几个茶杯,不过只有明哲身前的茶杯是装满水的。韵儿的性子众所周知,她是最闲不下来的人,叫她在这里干坐着,还不如让她练剑。她是没那闲心边喝茶边等人,现在她只希望玉雪能赶紧到,这样他们一行人就到齐了,也就可以出发了!
鸢儿身前的茶杯是空的,不是她性子着急,没闲心喝茶,而是她自那之后就不爱喝茶。
还记得有一次,他们在林子里迷了路,费了好半天劲,才从林子里走出来。他们又渴又饿,明哲便让鸢儿呆在原地,自己到附近的村子里找点吃的。这片山头荒无人烟,明哲兜兜转转了半天,才找到一户人家,要了一点干粮和一碗茶水。
明哲回来找鸢儿,把盛有茶水的碗递给了她,鸢儿接过碗,刚喝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就吐了出来,喷得明哲一脸都是茶水,还有几片叶子粘在了眉毛上。
鸢儿看见明哲这个鬼样子,忍不住笑了。
明哲板着一张脸,用手抹去了脸上的茶水,面无表情地问:“鸢儿,你这是闹哪样?我是招你惹你了,非要往我脸上吐?”
鸢儿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委屈道:“这也不能都怪鸢儿,谁让这茶水又苦又涩,叫人难以下咽!”
鸢儿的理由未免也太牵强附会了,让明哲既是无奈又是无语,“这茶水本来就是苦涩的,你又不是没喝过,难不成这是汤药?”
明哲不信邪,夺过鸢儿手中的碗,直接往嘴里倒,一下子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连忙转过身,将倒进嘴里的茶水直接吐了出来。这碗茶的味道简直令人窒息,别说鸢儿了,就连明哲也受不了这碗茶的味道。
“这确定是茶?为何喝下去是一股树叶味?”明哲脸上痛苦的表情,清楚表达了他此刻的心情。
明哲本以为鸢儿随便编个理由,牵强附会,没想到她说的是真的,这碗茶确实不咋地。
回到茶摊这边,韵儿都快无聊死了,两手支撑着下巴,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鸢儿也觉得无趣,只是不像韵儿这般情绪偏激罢!她安安静静地趴在桌子上,时而看看行人,时而看看明哲。明哲倒不在意这些,自顾自把玩手中的竹笛。
这支竹笛与以前的那支相差无几,手感也很不错,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这支竹笛尾端多了一个挂坠,这块玉片做工精致,选材也很讲究,无论是质地还是纹路,都是上佳之品。明哲并不在乎这块玉片的价值,而是这块玉片背后藏有一个挚情的故事。
这块玉片有一神奇之处,只要凑近一闻,便可嗅到一股梨花的香气。明哲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当初小穹送给诗瑶的那块玉佩,也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明哲始终不理解这是怎么做到的,小穹也从未提及那块玉佩是从何处得到的。
吸引明哲的不止于此,这块玉片的正面刻着“临渊无韵此去远,回首崖畔予此鸢”,配画是一株鸢尾花。一块小小的玉片上,既刻有文字又刻有图画,这样的手工至少需要十年以上方可练成,韵儿是如何做到的?她总不能一边练剑一边学篆刻吧!明哲倒不在意这块玉片上的配画和诗句是如何篆刻上去的,他在意的是玉片的背面正刻着那棵梨树上的诗句:凌云之志在苍穹,逸尘绝凡玉玲珑。配画是一朵梨花。
一看这句诗,他一切都想明白了,只是不能说罢!
看见明哲紧盯着玉片上的诗句挪不开眼,韵儿饶有兴致,便问道:“明哲,你是喜欢鸢尾花,还是喜欢玉雨花?”
“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这两者有何区别?”
明明是韵儿问明哲,明哲却反过来问韵儿,故意避开韵儿的问题。
“没什么区别,就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韵儿看得出明哲这是故意岔开话题,三言两语,便又把问题丢给了明哲。鸢儿坐在一旁,听两人聊天,也起了兴致,目光殷切地望着明哲,明哲想躲都躲不掉。
明哲摇头叹息,苦笑道:“你俩这哪是问我问题,简直是把我往绝路上逼!你喜欢玉雨花,鸢儿喜欢鸢尾花,我无论选哪一个,都会得罪另一个人,我两个都选嘛,你们又说我耍赖。你们扪心自问,这不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吗?”
韵儿、鸢儿看向彼此,相觑一笑。看来明哲说的不错,这两人是故意把他往绝路上逼。
“所以说,我两个都不选!”明哲的回答出乎意料,韵儿和鸢儿始料未及。
不过话说回来,明哲两个都不选,那他选啥?难不成是兰花?
得嘞,这下把诗瑶也给牵扯进来了!明哲有时不得不佩服她俩的头脑,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我说二位,咱能不胡思乱想吗?我既不偏爱玉雨,也不偏爱鸢尾,更别提兰花啦!若非要我选一种花,那我会选曼陀罗华。”
韵儿、鸢儿当场一愣,“曼陀罗华?不该是曼珠沙华吗?”
明哲就猜到她俩会是这副表情,娓娓道来:“世人皆知曼珠沙华是彼岸花,却不知彼岸花亦有两种,另一种白色彼岸花便叫曼陀罗华。”
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前叹奈何。彼岸花,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生生相错,世世永不相见。彼岸花是自愿投入地狱的花朵,被众魔遣回,但仍徘徊于黄泉路上,众魔不忍,遂同意让她开在黄泉路上,给离开人界的亡魂们一个指引与安慰,她也是八百里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走向死亡国度的人,就是踏着这凄美的花朵通向幽冥之狱。
相传,以前有两个人名字分别叫做彼和岸,上天规定他俩永不能相见,但他们心心相惜,互相倾慕,终于有一天,他们不顾上天的规定,偷偷相见。正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们见面后,发现彼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而岸也同样是个英俊潇洒的少年,他们一见如故,心生爱恋,便结下了百年之好,决定生生世世永远厮守在一起。
愿望是美好的,可结果也是注定的,因为违反天条,这段感情最终被无情扼杀。天庭降下惩罚,给他俩下了一个狠毒无比的诅咒,既然他俩不顾天条,私下会面,便让他们变成一株花的花朵和叶子,只是这株花非常奇特,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注定花叶不相见。
轮回数载后,有一天佛来到这里,看见地上的一株花气度非凡,妖艳似火,佛便来到她身前,仔细观看,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奥秘。佛既不悲伤,也不愤怒,他突然仰天长笑三声,伸手把这株花从地上给拔了出来。佛把花放在手里,感慨道:“前世你们相念而不得相见,数载轮回后,相爱而不得厮守,所谓分分合合不过是缘起缘灭,你们身上有天庭的诅咒,让你们缘尽却不散,缘灭却不分,我不能帮你们解开这狠毒的咒语,便带你们去那彼岸,在那里花开遍野吧!”
佛在去彼岸的途中,路过地府的忘川河,不小心被河水打湿了衣服,河水也浸润了这株花。等佛来到彼岸,发现火红的花朵已经变作纯白,佛沉思片刻,大笑道:“大喜不若大悲,铭记不如忘记,是是非非,怎么能分得掉呢?好花呀,好花!”佛便将这株花种在了彼岸,叫她曼陀罗华,又因其在彼岸,故叫她彼岸花。可是佛不知道,在路过忘川河时,彼岸花把所有的红色滴在了河水里,终日哀号不断,令人闻之哀伤。
地藏菩萨神通非常,得知曼陀罗华已生,便来到河岸,拿出一粒种子丢进河里,不一会儿,一朵红艳更胜之前的花朵从水中长出,地藏菩萨将她拿到手里,叹息道:“你脱身而去,得大自在,为何要把这无边的恨意留在本已苦海无边的地狱里?我便让你做个接引使者,指引亡魂走向轮回。彼岸已有曼陀罗华,那便叫你曼珠沙华吧!”
从此,天下间就有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彼岸花,一个长在彼岸,一个生在忘川河边。彼岸花从此之后开在忘川河旁。人们死后便会踩着她一路前行至奈何桥边,闻着花香便会想起生前的记忆。那一地的赤红,如血,美丽而妖艳。人们看她着迷而害怕,人们便把灾难、死亡与分离加在她身上,故彼岸花常常象征着厄运。
关于彼岸花的故事,不止一个,在民间流传着一个悲情的故事。
很多年前,天下有两个很相爱的人,可是有一年,男的在外办事时不幸遇难。他来到忘川河边,看见满地的血红,哀伤无比,痛哭道:“我不要轮回,我要回去找我的妻子,她还在家里我。”
他跌跌撞撞地来到奈何桥前,喝下孟婆汤前,他问孟婆,为何天下诸般,最后这汤独要人忘情。孟婆笑而不语,只是要他快喝。他呆呆地看着这碗汤,执拗道:“人都要忘情,可我偏不忘,轮回之后,我还要去找我的妻子!”
男人的妻子得知他的死讯后,悲痛绝伦,几度寻死,都被男子的家人救了下来,最后女子答应不再轻生,但要终生守寡。男子的家人一来看她性格刚烈,怕旧事重提,又要惹她伤心,二来念她有贞洁之心,便暂时答应了她,等她情绪稳定后再劝她改嫁也不迟。就这样,女人便在男子家继续住了下来,靠缝补为生。
男子轮回后,重生在他和女子一起生活的小镇里。光阴飞逝,不知不觉,二十年过去了,一天他出门经过女子守寡的门前,感觉心里怪怪的,便停下来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正好被女子迎面撞见。轮回后,男子的相貌和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可是女子一看见他,眼泪就忍不住地流下,她走到男子身前,会心一笑,欣然道:“你来找我了!”然后便昏倒在地。
男子一看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女人倒在自己身前,吓得赶忙逃离了那个地方。后来女子重病不起,到死前翻来覆去地说什么,但是声音太小,没有人听清楚,也没有在意,女子最后流下了两行血泪,一命呜呼。她来到地府,看见孟婆,情绪很激动,赶忙问:“老婆婆,以前是不是有个男子在这里告诉你,他不会忘记我,一定会回来找我?”孟婆笑而不语,只是点点头。
女子非常心痛,哽咽道:“那为何他回来却不肯认我,哪怕跟我说句话,在我临死前来看看我也好呀!”
孟婆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们很相爱,我很欣赏你们的勇气,这样吧,二十年后答案来临的那一刻,我答应让你看看,只是在此之前,你无法转世,要在这里受苦二十年,你可愿意?”
女子顾不上多想,赶忙答应下来:“我愿意!不看见那个答案,我始终放不下对他的爱,即使投胎转世,也要心痛一世。”
女子被孟婆安排到三途河边为彼岸花锄草,其实本无草可锄,但是在女子的眼里满地是草,锄了又生,生了又锄,永远锄不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二十年后,孟婆把她带到轮回门前,嘱咐道:“你站在这儿看着,但不要说话,你等了二十年的人,要来了!”女子激动得站都站不住了,好不容易平复下情绪,紧张地站在那里等着她爱的人出现。终于他走过来了,原来他得了一场大病,没有治好,四十出头,又死了。他走到她和孟婆身前,孟婆把孟婆汤递给他,他拿起就要喝,女子急了,拦住他,质问道:“你忘了你说的话吗?”男子看了她一眼,不顾其阻拦,仰起脖子,把手中的孟婆汤一饮而尽,接着走进了轮回门。孟婆看着失魂落魄的女子,慨叹道:“爱情是什么?不过一碗汤罢了,你也喝了吧!能不能忘掉不是你说了算的,有今生,没来世,纵然你记得,他若忘了,刻骨铭心的爱情又有何意义?”
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入轮回,再相逢,纵相爱,亦相忘。
那些爱过的人,那些无法放下的事,那些滚滚红尘中数不清的悲欢离合,都只会随着孟婆汤的缓缓入喉,永远定格在奈何桥上那欲言又止、充盈泪水的黯然回眸间,化做缥缈云烟,淡然散去。一世匆匆的悔恨,阴阳永隔的遗憾,挥刀斩袖的决别……都已不重要。
彼岸花开开彼岸,断肠草愁愁断肠。
奈何桥前可奈何,三生石前定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