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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铸器与魂 二见友定

    蒋钦凭坐,再想了许久有关宣城外的事,也是觉得不如躺卧舒服,便止思入神,宁由疲倦裹上身了。

    等待微有晴光的时候,蒋钦已收拾妥当,向院里在习武的蒋休说:“休儿,将此文示于专司兵工的掾吏,其后事务自知。”

    “谨遵父意。”

    校场内的一角及周边,浓烟向上,巷道纵深,打铁声从中联系。

    接过通文的小吏看过后便还与蒋休,命值守军士让出巷口,自己领行于前:“烦请同入,引领足下。”

    蒋休行了礼,就随吏后,凡经过处,数有惊觉:

    有一空地,中有火窑,数名工匠塑泥设型,保观规整后,送于窑内经火,凭一壶水滴为数,至时依数取出,形似陶制,名为泥范。尔后择可用者,再令造型,此步为制范,铜铁器均可用之。

    有一方台,上放小圆盘,另存数小陶盆,内置黑、红粉或块,善工者观其不动,感而遂通,自取数样置于一圆盘,经筛选再复存盘中,留待使用。此说为调剂。

    另有一处,占居其大,有火炉风箱;锻工赤膊,挥持铁锤,于铁墩上敲击已备薄片,时而廓然阵响,时而轻功少声,时而复置炉火,时而归于阴凉。如此反复,场中无人应声,谓是应乎《易》言:感通之理,知道着默而观之可也。此说是锻造。

    之后一间,众人持利器,刃口敷泥,将先前调剂的盆中物略加倒入,捣碎于泥,长置于阴凉,静有风吹。此为淬火之前工序。

    此吏未有长此停意之意,仅容蒋休速尽其程,就入道外巷。

    其后,院墙渐长,有余工相类兵器,挡在磨石,致力而为,务求砺利。此说是磨器。

    “凡此之行,未可尽全。不知足下如何见解?”

    “军器之用在于战场厮杀,断不可误。今观此景,深有教诲!”

    二人正在答话之际,陈友定带着一行军士大步过来,口中并道:“我是陈屯长,前来取上月军器。请……”

    三人会面,陈友定刹脚不前,掾吏等候答复,蒋休先屈身拜掾吏,答道:“屯长交接军务,休不便相扰,现请允告辞。”

    “如此,最好。”陈友定一口咬实,骤升的语气闻者皆知有人退场更好。

    掾吏公事在身,也思既成蒋钦所托,便邀言陈友定等前往武库取械。

    可武库不在此处,要出此角,蒋休便在陈友定前方,一前一后,饶是即使不愿造次生事的掾吏也在这短短几秒感到怪异。

    一众人出了此处,陈友定在之后就利索地取了应得军器,返回所属的曲营,向曲长蒋壹报告数目。

    “传报曲长,此入武库,既诺已得。有长刀十二柄、短刀三十柄、铁剑十柄、钢剑一柄、角弓十六张,擘张弩十把,另箭矢三百余支。”

    “好,友定,不必如此拘礼。”“军中入座吧,虽然不比家室。”

    “……怎敢越规。”

    陈友定双腿定立,就站着说话。蒋壹席地而坐,见此状况,就直起身来,张口似停顿了一下,还是说:“我未曾传报各屯,今日唐突探访,可有烦扰?”

    “曲长先前每屯操练皆至,今日犹至,岂敢烦扰?各屯无不敬服。”

    “友定,你跟随许久,今日在曲中盛传吾弟视察武库,并与你相会,是否属实?”蒋壹有些急迫,话全未掖着。

    陈友定这次知道不可回避,再次正了身,言语往赴:“曲长!汝之胞弟,依某见,惑乱不堪!今日会逢,本欲痛斥,终是不发。君可忍,友定难忍!”

    言过,陈友定一鼓作气地俯身下拜,未见蒋壹惊色,连忙挽扶。

    “友定,安坐。”

    这次蒋壹硬是让陈友定落于席位,随之入坐己位,二人之间,不过一米之隔。

    “友定,汝以为吾弟不堪,岂知其鉴更在吾之上!”

    “非是如此,曲长!君之兄弟犯禁却不受罪,何可取信于军中将士!”

    “友定,勿急。休弟,可与之会见。”

    蒋休从帐外入内,先拜向兄弟,又拜向外人,未待启兴语端,早已存者内发:

    “……蒋君,此欲陷你我何地!”

    “友定!”

    二个人像敌对的行师主帅,先后大兆其声,以壮声威。

    “休非敢造乱,更无意失弄于兄长情义。现有一言,可否暂听,听后行刑,休此番必不过让。”

    “好,好,汝若言语不行,吾亲自执刑!”

    蒋壹安分下来,同静候一言。

    “《易》有言,‘无妄,刚自外来,而为主于内,动而健,刚中而应。’此时君之所言,正是因兄代罪一事始刚,而后遇我一事,动而开气,刚正于中,顺应作之,故有此造端也。”

    “哼!所谓‘白马非马’者怕不是汝!”陈友定声色急张,压抑之容非常。

    “‘天下雷行物与,无妄。’君之厉变,正当与之。”

    “好,既与之,毋悔之。曲长,行刑一事,勿要分说了!”

    蒋壹不知如何作答,目睹蒋休难现的满意神情,自叹道:“好,可传于此中军正丞,行棍二十。”

    “好,二十也罢。”陈友定心中忿气消得大半,也非斥斥计较之人,快口答应下来。

    今日校场,蒋壹曲下四屯俱至,一屯约百余人,现在正仿比昨日情景,情绪更为激动。

    无需讼词,军正丞一句“行军棍二十”足矣。且此般情绪的持续加成源于行法者,曲长蒋壹与屯长最优者陈友定。

    “行军法!”

    二人先后一棍,蒋休就咬紧了牙关,南方冬日之晴,足实明艳。接着,几声闷哼就成为其间冒出的声音,待军正丞报完数目,有衣后背已然血覆于表,异常红肿。

    蒋壹强忍住心上翻涌的苦感,平声言道:“行法已毕。”

    往后多日,蒋休的身影不再现于此校场。同样的还有荡寇中郎将蒋钦,在他应允军正丞行法后,就嘱咐官署,领所率部曲自宣城往北,去接受孙权从征合淝的君令。

    宣城的校场主持者多为蒋壹担任,他日行夜返,军中事宜比前时多有记询。而陈友定身为所属军官,自然竭心辅佐,代行操练,可总有时间常心神不宁。

    蒋壹在腊月下旬时日,多有喜悦浮于面表,缘由就是蒋休在院中静卧二十多日,每日上药,伤情日渐好转,已可行走。

    蒋壹心里清楚,他在行棍时耍了些先前习作的花招,出血不散肌肤骨位。可他不清楚的,是另一位模仿耍花招的陈友定,故意将力气收了几许。

    其中缘由则是行军法前的对话。

    “君欲听一言吗?”

    “若非哀求,尽可放言。”

    “《易》言:无妄者,至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