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个时辰后,总算是轮到余小年。妇人牵着小安出城隍庙时,脸上带着笑意,看样子心愿是成了。
城隍庙的庙祝是个老妪,穿着件黑色的袍子,拖在地上。脖子上挂着个牌子。
“施主,进庙烧香,香在哪里?求神拜佛,诚在何处?施主,总不能空手而来?”庙祝缓缓说道。
“进庙烧香,烧的是心头怨气;求神拜佛,求的是心中无愧。我心中没有怨气,也问心无愧。自然空手而来。”余小年朗声说道。
背后那些排队的人顿时大惊失色。
这个黝黑的少年,长壮了不少,修为的提升,让他更加有了底气。
“年轻人,口气不要这么大。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一个穿着玄袍道人从队伍后面走上前来,道人手拿拂尘,背后别着把桃木剑,仙风鹤骨,这身行头就能唬住不少妖怪。
更不要说道人身材高大,一身肌肉显得道袍有点狭小。
“小友也要进去?那就一起吧。”道人说完,不顾庙祝阻拦,先一步而行。
余小年顺手拿起地上的一个麻袋,紧跟其后,李杏湘犹豫片刻,还是忍住,没有进去。
城隍庙里,除了正坐堂上的城隍神像,两旁还有十二位土地像。在余小年和道人进入其中的一刹那,香火飘动,隐隐约约有人影晃动。
“城隍大人,前些日子我们还见过面,如今小子登门拜访,大人躲起来算什么事。”
余小年对着面前那座高三丈有余的金身像,毫不遮掩的说道。
此时一道黑影出现,沈墨怒声呵斥:“好胆,见城隍而不跪,今日便教一下你什么叫做礼数。”
说着他便出手,想将余小年按倒在地,谁知少年拿出一张符箓,嘴里喃喃说道:“乾字…”
沈墨见状立即收手,连忙躲到神像身后。他可是被余小年的符箓折磨出了阴影。
“这只是一张普通黄纸,你躲什么躲?”余小年收起黄纸,面带笑意的看着沈墨。
“黄口小儿,你竟然敢戏耍我。今日不把你碎尸万段,我就不信沈。”
沈墨大喝一声,化成一团黑气扑向余小年,后者沉心静气,深呼吸两口。打鬼差,他现在可是有一套。鬼差和鬼没什么区别。
“够了,滚回来。还嫌不够丢人吗?”赵安带着怒气而现身,一掌将沈墨拍飞。
“贫道青云观张芝远见过城隍大人。”张芝远打个稽首,随即便站在一旁。
余小年听到这个名字,略微感到有些耳熟。
“张道长来我这小庙可有何事?”赵安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宁州方圆百里,道法最胜,术法最强的道人。
张芝远七岁上青云观修道,十五岁便已经触碰到道法门槛,二十八岁在青云观悟道,一朝便从一个凡夫俗子越到天斗巅峰,如今再修二十年,一身修为深不可测。
“事有先后,等小友的事结了之后,我再向城隍大人讨个说法。”
张芝远从怀里掏出一本道家书籍,站在一旁看了起来。不再理会一脸愤怒的赵安。
赵安转头看着余小年,恶狠狠的说道:“你就不怕我把你杀掉?这可不是宁州,黄粱巷的人一时半会可赶不过来。”
“赵大人要是想动手早就动手了,还用等到现在?小子进来也只是想要个说法。”
余小年不卑不亢,双眼盯着赵安不甘示弱。
“好胆,不过我在柳宅是真的想杀你,所以你回去吧。”
余小年摆摆头,“你知道我不是要这个说法,我想知道当年的事。关于我爹余傲的一切。”
赵安眯着眼睛,盯着余小年,这个后生好生大胆,竟然敢孤身闯城隍庙,他倒是余小年起了兴趣,以前只听闻余家有个泥腿子,靠着其他四家苟活,现在看来倒是小瞧了。
“你爹做的的事我知道的并不多。你还不如去问四家的人。他们知道的更清楚。”赵安喃喃说道。
余小年早就料到是这个答案,不慌不忙的坐在地上,从身后的麻袋里取出一壶好酒。
“小子初次登门,没什么好送的。斗胆请城隍大人喝一壶酒,以慰藉这凄凉冬日。此酒名为夏日白,是宁州城内少有的佳酿。”
余小年恭敬的把酒放在神像面前。
赵安哈哈哈大笑,伸出右手便将酒拿在手里。放在鼻子上闻了一闻。随即笑道:“别人进庙要不烧香,要不送钱。你倒好,偏偏送酒。这酒不错,本官收下了。”
“拿钱办事,喝酒叙旧。你小子比你老子会来事,至少在人情世故上,你比他强。你爹余傲倒没有这么客气过。”
赵安并没有立马饮酒,反而是坐在正位上,开始回忆起往事。
“当年余傲曾在小庙借过一件东西,小子你看看这城隍庙有什么是他能瞧上眼的。”
余小年听闻,环顾四周,整个城隍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香火袅袅,除了十二尊土地吸收一成,剩下的香火全部进入赵安的金身中。
只是这金身看起来不是那么完美,在其有眼处少了一块金光,显得有些碍眼。
少年用手指着金身像,算是给了答案。
“不错,就是这尊金身。余傲用过之后,碎掉一只眼睛,还被削掉一层金皮,害我损失百年道行。如此血海深仇,你还敢出现在我城隍庙?”
赵安语气一变,魂体散发出惊人的气势,压在余小年身上,就好比一座巨山突然出现,少年的骨头嘎吱作响。
“当年他不让我修成正道,今日我便毁掉你。一报还一报。算是了结因果。”赵安气势更盛,抬手间便将余小年压在地上。
地板破碎,化成无数的碎片把余小年包裹在一起。
从始至终,余小年没吭一声。
“你以为区区一壶酒就能消我心头之恨,我赵安不是那心胸开阔之人。
你以为我当真自愿镇守宁州八百年,我生前可是书院君子。
你以为天下的道理只有你黄粱巷能说,我赵安也能讲。”
赵安说的兴起,心中想到了很多事。
屈尊一地当城隍,本是一个历练的机会,却成为永久的枷锁。
黄粱巷五家,哪个不能把他踩在脚下?当年余傲到城隍庙,二话不说,搬起金身就走,有谁为他这个城隍主持公道。
现在余家小子还敢来找他要说法,真当他赵安是个软柿子。
赵安还是忍住了,没有下死手,逐渐平复了心情。
“你走吧,今日开门,不宜见血。”
他不杀余小年的原因并不是他有多善良,而是如今的余小年可轮不到他来杀。
“大人气出完了?既然如此,小子也想说两句。”余小年身体被石片划伤,一道道鲜红的口子触目惊心。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上并没有多重。
“大人说的全对,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因此你杀我,小子是没半点怨言。但做人要糊涂,做鬼要明白。小子只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不然做个糊涂鬼,我心不甘。”
“望大人成全。”余小年死死盯着赵安,双眼通红。
整个宁州,除了四家和柳生,也就只有赵安是当年的见证者,也是唯一有可能告诉他余家真相的人。
“你真想知道?就不怕被因果反噬?”赵安下意识的问道。当年的事太大,大到一个千年世家顷刻间灰飞烟灭。
连仙人都不愿意面临的因果,一个少年怎能抗的起。
余小年很认真的点点头。
“一切都是因为你,你不该出现在世上。换句话说,你余小年出生,违背了天道。而你父亲为了救下你,拉上整个余家垫背。才保下你的性命。
你就不该来这世上走一遭。”
赵安盯着余小年,说出这人尽皆知,却人人忌讳的秘密。
“轰隆隆”
城隍庙外雷声大作,一团团乌云凝结在城隍庙上。
“赵大人,你道破了天机,这小子承受不住大道因果的。”张芝远依然翻阅着道家书籍,嘴角抽搐。却也不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