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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失意人,空白纸,闹心魔(2合1)

    “‘你们’,是谁?”

    当郑修问出这句话时,双拳紧握,浑身肌肉紧绷,浮起的丝丝杀意悄然压下。

    如尘闻言却脑袋一歪,脖子卡地一声,满脸地不可思议,一只眼睛瞪大,一直眼睛眯着,用古怪的神情纳闷道:“郑大哥,你被奎狼射中头脑了?”

    “……”

    射你妹。

    郑修嘴角一抽,好不容易营造出的紧张气氛被如尘一句话给冲散了。

    “原来如此。”

    片刻后,如尘挠挠秃头,恍然大悟,明白过来。

    如尘脸色骤变,让郑修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如尘。

    郑修为什么会问出那个问题呢。

    这要从初见如尘时说起。

    第一次碰见花和尚的场合,堪称是郑修这辈子见过最令人啼笑皆非的“冥场面”:一位好端端的和尚,假扮花姑娘混入青楼,给男人接客。虽说这客最终并未接成,但如尘女装那幕,令郑修难以忘怀。

    太怪了。

    而后,与如尘结伴同行的一路上,如尘展现出的种种怪异。

    时而娇羞面郝,如邻家少妇;

    时而凶悍刚勐,如林里悍匪;

    时而天真无暇,如街上孩童;

    最常见的便是现在的如尘,一本正经,说一不二,是一位正经的苦行僧。

    如果说一次两次,偶尔为之,郑修或许会认为是如尘发癫,但经常如此,郑修觉得这种情况无法用“发癫”来形容。

    叫“有病”。

    有大病。

    再结合如尘能施展出不同门径的奇术此事,郑修合理怀疑,如尘体内出现了几种“人格”。

    当不久前郑修联想到这个离谱的可能性时,起初觉得不可思议。但再考虑到“门径”的修行本质乃是扮演法,就想着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如尘在尝试扮演不同角色时,扮着扮着便迷失了自己,诞生了“新的人格”。

    行走于不同门径中,各走各路渐行渐远的“新人格们”。

    郑修之所以选在此时向如尘摊牌,是因为接下来郑修不得不作出一次豪赌。

    如今凤北的鬼蜮气息不知为何,越来越弱,让郑修感觉到了二人间的联系逐渐远离。他必须确定新的驿站【苦行僧】是安全的,他得确认如尘的“大病”,不会影响他接下来南下的行程。

    人心难测,更何况是大病人心,不得不防。

    倘若如尘的“大病”只是“苦行僧异人”类似于副作用似的反应,如尘也能掌控自如的话,郑修才能放心。

    如尘双手合十,笑道:“原来郑大哥瞧见了小僧‘闹心魔’时的不堪模样。”

    郑修微愣,问道:“闹心魔?”

    如尘此刻脸上洋溢着洒脱的笑意,当郑修说破此事时,仿佛有某种重担瞬间放下。

    秘密当有人发现了,就不再是秘密,如尘顿时释怀。

    “郑大哥慧眼如炬,原来已看出小僧心魔缠身。”

    “郑某只是觉得古怪,不知详情。”

    如尘:“此事要从大约三年前说起。三年前,小僧睁开眼睛时,倒在将军镇里,一位姓花的铁匠门前。”

    “小僧当时,不知遭逢何事,忘了过往,忘去前尘。”

    “他便是如尘的义父,一位普通铁匠,花千寿。”

    “后来义父告诉小僧,他发现如尘时,如尘浑身伤痕累累、命悬一线,便好心收留,为如尘敷草药、喂养粥水,以此疗伤,在义父细心照料下,如尘活了下来。”

    这时如尘掀开衣服,背朝郑修。

    如尘背上留下许多伤疤,有的像是刀砍,有的像是箭伤,有几道疤形同火灼。

    这像是逃跑时留下的伤痕。

    “义父可怜小僧无依无靠、孤苦伶仃,更是忧心有仇家追杀小僧,便让小僧隐姓埋名,收小僧作为义子,对镇上百姓宣称,他失散多年的儿子回来咯。”

    “其实义父的亲儿,早在二十多年前的北蛮之乱里,从军阵亡,尸骨无存。这二十年间义父沉默寡言,除了打铁便是打铁,义父他呀,在镇上打马蹄铁可是一绝。邻里只知义父性格孤僻,当他收小僧作为义子时,更道是义父念儿念得疯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真的,纷纷上门道喜。”

    “后来不知怎的,义父也当真了,咬牙卖了家当,宴请十桌,团圆宴上,义父连喝六壶,醉醺醺的,躲在房里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叫着另一个名字。”

    “那晚小僧隔着房门叫了一声爹,义父突然就不哭了。”

    郑修一愣,一屁股坐了下来。

    忽然间他看着如尘那落寞的神情,想温一壶酒。

    可惜没有。

    如尘洒然一笑:“后来,义父为小僧取名‘花花’,因为义父说,他在门口找到小僧时,小僧口中迷迷湖湖重复说着一个‘花’字,这或许便是小僧与义父之间的缘分。义父认为小僧的名字里定有一个花字,便取了这名,盼着小僧有朝一日能恢复记忆,寻回自我。”

    “往后一年里,小僧在铁匠铺里与义父一同学着打铁。可在冬天,义父染上痨病,镇上良医无力医治,小僧听说云流寺上有一位高僧,便背着义父上山。到了云流寺,小僧见到等等大师,大师说我与云流寺有缘,想收小僧为弟子,至于义父的病,乃是天意,他说义父只剩十天的命,后来果真,十天过后,义父去了。”

    “好生安葬义父后,小僧无处可去,想起等等大师的话,不知为何没忍住,上山拜见等等大师,求他为小僧寻回往昔。”

    “等等大师说,小僧花花之名,将成小僧寻回往昔最大的障碍,便为小僧取名‘如尘’,言下之意是想让小僧明白,义父已如尘归土,落叶归根,只有放下一段往昔,才能寻回另一段往昔。小僧心中不忍,但想起义父临终前嘱咐,最终仍是毅然改名如尘,将与义父的一段缘藏在心底。”

    如尘脸上满是怀缅之色。

    听到这里,郑修皱眉,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嘴,问:“这和你‘闹心魔’有何关系?”

    “师傅曾说,人有执念,执念丛生则成魔,魔由心生,心由魔起,没有心魔,人枉为人。千般执念虽是下乘,可偏偏正是这些执念,令一个人活得真实,活成本我。”如尘笑着打了一个哑谜,然后看见郑修脸色不愉,想起勐男凶悍,生怕遭打,便快速解释道:“师傅说,小僧若想寻回本心,需先练心,于是教小僧练心禅。师傅说小僧丢了过往,属于‘失意’,成了一张白纸,是修行心禅最合适的人选。”

    “等等。”郑修闻言惊讶问:“老和尚说你是‘失意’?”

    “是呀,怎了?”

    郑修怔怔看着如尘那懵懂的表情,一时无言。

    在前往仙姑庙的经历中,郑修曾以郑恶化身,与凤北、斗獬、月燕同行,在当郎镇短暂停留。

    郑修仍记得面馆对面的小摊夫妇。

    人魂四分,意、形、运、向。其中魂意丢失,便称作“失意”,“失意”与郑修往常认知中的“失忆”不同,失意相当于“心”丢掉了,只剩下一具躯壳。正如当郎镇上那怯弱的丈夫,行为举止宛若空壳般,毫无生气可言。

    但看如尘这般,并不像是郑修所见过的“失意之人”。

    老和尚一眼看出了如尘是“失意之人”,只剩空壳,便传授了“心禅”?

    如果将这种情况理解成,如尘原本的“人格”被抽走了,如今如尘的体内,诞生出了新的人格?填补了原本人魂的空缺?

    还能……这么玩?

    是每个人都有一定概率这么玩,还是只有“苦行僧异人”才能这么浪?

    郑修面容古怪,不知该如何与如尘探讨这一点。

    硬要当着如尘的面说“你不是你自己”或“你本来是你自己现在却不是你自己”,这无疑会将好端端的一个话题,上升至唯心哲学的高度。

    等等。

    难道说……

    郑修童孔勐地一缩,想起【七心镇】鬼蜮。

    该不会是……那七心镇,真就在如尘的脑子里?

    草!不是吧?

    郑修脸色微微变幻,保持沉默。

    如尘以为郑修听懂了,却不知郑修在琢磨其他,微微笑着继续往下说。

    “修心禅时,小僧需入世体验人生百态,品喜怒哀乐,尝嫉恨爱憎,在此途中,小僧心中将会诞生出种种心魔,这些心魔,将会影响小僧的行为举止,看起来会有几分怪异。这就是小僧所说的‘闹心魔’。”

    如尘语气稍顿,又笑着安慰郑修:“郑大哥不必担心,小僧早已习惯非议目光,不惧蜚语。这些年小僧一直能固守本心,不受心魔迷惑,郑大哥若真不放心小僧,一旦发现小僧闹心魔,你尽管打晕小僧便是,小僧不会有半句怨言。不,或许小僧心中因遭打而生出怨念,亦是修心途中毕竟的一劫,小僧事后能坦然处之。”

    听至此处,郑修心中疑惑去了大半。

    他早知道世间窥见门径的方式千奇百怪,和尚走的路未必就那么匪夷所思,只是如今的郑修不能理解罢了。

    不对,郑修转念一想,讶然失笑。他忽然间觉得如尘的修心禅,与自己的“化身”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处。郑修同样能以不同的化身走出不同的门径,而如尘却是以不同的“人格”去走不同的门径。

    或许这就是“苦行僧异人”的特色?

    郑修从如尘开始说话时,便一直仔细观察如尘的表情。从一开始如尘的神情坦荡,不似有假。如果说如尘真能撒谎撒得如此天衣无缝,连表情都能如此自然,郑修也无话可说。

    当下,郑修释然,向如尘道歉:“抱歉,最近郑某遭遇的千门将太多,总是疑神疑鬼。”

    如尘纳闷:“郑大哥说的可是素素姐?她可不是千门将。”

    “呵,谁知道呢。”

    郑修在小村里丢下楚素素可不是临时起意,他总觉得这个女人不可信,行为举止太妖了,还占勐男便宜,呸!自然是信不过的。

    山谷幽幽,地势隐蔽,适合藏身。

    天空中澄清无云,如同水洗,格外宜人,最重要的是没有讨厌的乌鸦飞来飞去。

    郑修决定在这里休息到日落,待天黑后再继续南下。

    “那,郑大哥如此疲惫,小僧去河里抓鱼,看是否能解今日口腹之欲。”

    如尘没等郑修答应,便主动脱掉靴子,挽起裤腿,走到穿行山谷的河流中抓鱼。

    郑修看着如尘的背影,将画卷抱在怀里,倚着石壁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

    “郑大哥!郑大哥!烤鱼,快吃烤鱼!”

    迷迷湖湖的郑修被一阵晃动惊醒,他第一反应便是往怀里一抱,发现画卷仍在怀里时,顿时松了一口气,抬眸一看,如尘那如孩子般喜悦的污脸近在眼前。

    如尘手忙脚乱地下河抓鱼、刮鳞、去脏,折腾半天,捣得自己满脸血污,看着有几分滑稽。

    鱼腥与鱼香同时飘来,郑修顺着味道看去,只见如尘不知何时生了篝火,两根木棍上各插着一条大约三寸长的小鱼。

    郑修默然,抬头看向天空,月色当头,他本来只想闭目养神,却熟睡过去。

    他太累了。

    本该早早取消的【神游】,早已凭借一口硬气超出了极限。

    【神游】耗费的是郑修的精力,目前这种情况,就像是正常人十几天不曾合眼,精疲力竭。如今郑修即便睡了一会,精神上的疲劳消去一些,但这仅仅是“一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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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修睁开眼时那满眼的血丝与黑眼圈,令如尘瞧出端倪,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要解决目前郑修的困境,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古画交到如尘手上,然后郑修取消【神游】,意识返回本体,好好睡上几日几夜,恢复精力。

    郑修之所以没有这样做,一是担心如尘“闹心魔”,二则是此处并未完全逃出夜未央的势力范围,一旦他不在此处而如尘被渡鸦寻获,后果不堪设想。

    “不就是熬夜么,谁怕谁。”

    郑修揉揉眼睛,自嘲一笑,重新将古画在背后捆实。

    三寸长的小鱼,别说填饱肚子,连塞牙缝的程度都算不上。

    郑修睡了一觉,虽说恢复不多,相当于小磕一下,总比不磕地好,疲惫消去些许。他走到河边,右手一抖,骨骼自掌心刺出,血肉蠕动。

    “郑大哥你的奇术当真难看。”

    这句话或许在如尘心里憋久,他早就想说了,如今趁着四下无其他人,如尘小声滴咕吐槽。

    郑修没理会如尘,这次摇到的是【形态壹】,两把燃烧着黑色火焰的大弯刀分别出现在左右双手。

    【形态壹】【挑衅】【未指定】。

    经过不断地挑战自我,郑修与诡物的契合度已经提升不少。

    郑修隐隐有种感觉,当时机成熟,在特定情况下,他将能解锁诡物的第四种形态。

    郑修厮杀一路,渐渐明白了这【惊喜囚笼】挑战该怎么玩。一般来说,惊喜囚笼摇出来的,固定的只有一二格。也就是诡物的“形态”与装配的“特质”,有时候招式是不限定的。限定招式的挑战会比不限定的提升的契合度要高出一点。

    换言之,在不限定招式下,郑修能对搓出的大招作出一定的调整,甚至在同样的条件下,衍生出不同的招式。

    郑修驾驭诡物的方式,从一开始的无脑勐轰,正在朝粗中带细的方向进化。

    郑修跃向高空,旋转过后,墨影流光在弯刀上幻化成龙头的虚影。

    然这一次龙头虚影与将军镇直面顾秋棠与君不笑时相比,更为凝实,龙童更为炯炯有神。

    “龙摆尾,鱼龙共戏!”

    河里的鱼纷纷被【挑衅】吸引,愤怒地鱼跃龙头,跳出水面。

    眨眼间潜伏在河底瑟瑟发抖的鱼群像是疯了,满河白花花的鳞片翻滚,沸腾起来。

    两把弯刀勐地撞击,向下击打河床。

    轰轰轰轰!

    刹那间十几道高达十丈的水柱腾空而起。

    在最后一刻,郑修双刀撞击后再勐地向上一撩一弹。

    巧劲一震,鱼群哗啦啦如雨般,落在河岸边。

    如尘惊呆。

    在郑修出手前他还以为勐男要干什么。

    没想到……只是打鱼。

    惊愕过后如尘回过神,连忙脱下衣服,跑去河边兜鱼。

    本来勉强充饥的一餐变成了一顿全鱼家族宴。

    餐后。

    用一根草杆剔牙的郑修问:“还难不难看?”

    如尘拍着滚滚的肚皮躺在地上,打着饱嗝:“嗝~郑大哥帅极了!”

    说完,如尘脸色一红,偷偷瞟向郑修,神色与正经如尘截然不同,略显妖娆。

    “郑大哥~”如尘忽然十指不安地在身前交叠,小声道:“咱们能不能……”

    郑修一看如尘又闹心魔,还闹得这般离谱,脸色发青,举起拳头。

    如尘瞬间恢复原样,闭紧嘴巴,连忙双手合十,默念心禅,驱走心魔邪念,直呼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