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崇简见到光宗的时候,已经有了较为成熟的想法。
在高丽王宫大殿内,王座上端坐着的皇帝陛下已然垂垂老矣。
所谓皇帝陛下的称谓,是有些逾制的,因为高丽并未对外公开称帝建国,无论对中原还是后来的辽国,它都是以藩属国自居。
但在内部,其官制已与隋唐无异,也不避讳皇帝陛下这样的称谓。
这是与江南、吴越诸国截然不同的地方。
看着满朝文武齐聚,崇简等三人感觉仿佛回到了大宋皇宫,在垂拱殿或紫宸殿陛见。
崇简心中感叹,这衣冠文化的影响力,是什么时候开始衰落的呢?
崇简等三人向坐在龙椅上的光宗躬身施礼,遵循的是上国使臣见外藩诸侯王的礼制。
光宗也不敢怠慢,从座位上站起来回礼。
可惜,一开口,就打掉了所有的幻觉。
这语言,听起来好生僻。
崇简一头雾水,后世看韩剧,也没有锻炼出一点对于这种语言的理解力。
好在韩纪和朴槿月在,翻译起双方的对话来得心应手。
显然他们曾经有过类似的配合,因此还自动分了工,韩纪负责把对方的话翻给宋方人员听,而宋方人员的话则由***翻给对方听。
“尊敬的高丽国主,我等奉大宋皇帝陛下钦命,专程来见阁下,以巩固双方长久的友谊,并希望能同贵国达成一致,共同对付野心勃勃的契丹。”
崇简只是称光宗为国主,把他的地位与钱俶等同。
他的话通过朴槿月传达给光宗。
光宗听了这话,只是眉头不易察觉地微皱一下,并不纠缠于称呼,但他的回话,却不涉及崇简关切的问题。
“贵使辛苦了,我朝素来仰慕中土衣冠文化,且从前朝起,就与中原皇朝建立了宗藩关系,可惜后来中原帝国陷入内乱,契丹又趁势而起,阻断了我朝与中原帝国的联系。今日大宋使臣到此,正好接续这一度中断的联系。”
韩纪翻译这段话时,半天没等到想要的内容,也是眉头微皱。
“谢谢国主大人的好意,不知国主对渤海国的命运有何感触?”
崇简突然问道,令翻译的朴槿月一阵犹豫。
崇简用眼神警告她照实翻,不要有任何疑义。
开玩笑,在杭州征求你等意见是一回事,在异国朝堂上对答又是另一回事,你要敢作妖,我就敢捏死你。
光宗听了这话,脸上明显出现怒色。
“故土沦丧,贵使是在嘲笑敝国吗?”
果然,这光宗也是野心勃勃,把灭国的渤海当做了自己的故土。
这就好办了。
“国主想收回故土?”
崇简问。
“是。”
光宗在大是大非面前不能含糊。
“可惜,某私下认为,如果长此以往,高丽也会重蹈契丹灭国的覆辙,遑论恢复故土,简直是奢谈!”
这话说完,崇简给了朴槿月一个更严厉的眼神。
被原汁原味翻过去的话,令光宗再次色变,殿中群臣也开始议论起来。
崇简三人听不懂他们在议论什么,但是却听得出话语间的愤怒。
“呵呵,贵使是来宣判高丽的命运吗?”
光宗的愤怒,同样透过韩纪的翻译也能感受得到。
“不,某等是受大宋官家委托,来改变高丽的命运。”
崇简自信满满,还忘不了拉上赵二背书。
“到目前为止,在这块大地上,真正互为仇敌、你死我活的,就是辽国与大宋,一个觊觎中原花花世界,一个惦记收回燕云各州。即便没有这些东西吧,两个紧邻的大国,不分出个胜败存亡,很难善罢甘休。”
崇简仿佛感受不到对方的愤怒,话题突然又是一个急转弯。
说这话时,他同时想到,相信对赵匡胤和耶律贤而言,就像两个上了角斗场的斗士,实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那和我高丽有何关系?”
光宗不耐烦了。
“因为现在两国都在为大决战做准备,所以大宋才会确立先南后北的国策,清理南方诸割据势力,而契丹人也才会覆灭渤海国,清除后顾之忧。”
崇简继续分析形势。
“贵使说得这么凶险,那契丹为何不对高丽出手?”
光宗问。
“因为目前大宋加快了南方统一步伐,又一直在窥伺北方的机会,令契丹人不敢过多分散精力。国主应该注意到,从后周到大宋,中原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对北汉动手,实际上就是向契丹开战。”
崇简早有准备,变得循循善诱起来。
“一旦双方明白谁都拿不下对方的时候,可能就会把注意力再次转到其他方面,解除后顾之忧当然是首选。尤其是,谁占有主动,或者说相对优势向谁倾斜,谁就会更加有为一些。”
崇简这话,已经开挂了,不过合情合理,让高丽君臣不得不重视。
在原本的历史中,就是因为辽宋对峙,谁也灭不掉谁,尤其是澶渊之盟以后,占据战略主动的契丹人,反手就来收拾高丽。
高丽除了臣服,没有别的选择。
崇简甚至觉得,高丽没有灭国,纯属侥幸。
而处于战略被动方的大宋,别说照顾盟国,连身边的小兄弟都搞不定。
别说交趾这种传统藩属国搞不定,就连拿眼皮子底下崛起的西夏也毫无办法。
面对契丹人的压迫,大宋逐渐沦为二流国家,并被后来崛起的北方强邻秋风扫落叶般席卷。
“高丽会被契丹征伐?”
光宗有些明知故问。
“不只是征伐,是征服!”
崇简强调。
“与其这样,不如行险一搏?”
光宗问这话的时候,很有些自嘲的意思。
刚还在打着收复故土的如意算盘,这就被逼着承认已到危急存亡之秋,实在是有些打脸。
“成大事者,那有四平八稳的道理,况且,只要与大宋良性互动配合好,也算不得冒险。”
刘承珪顺着崇简的思路插话,想把高丽联宋抗辽的国策坐实。
“咳咳,算不得,确实算不得。”
光宗咳起嗽来,连连感叹,显然在掩藏自己的情绪。
看来,很多事都是欲速则不达,太过急切,就让人怀疑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