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峰地处偏僻,方圆十余里外无一户人家,但在峰上却立着一所道观。
道观平日里香火不盛,格外清冷,加之又无名胜古迹,仙人传说,故而行人更是稀少,俨然成了一处野观荒院。
观主衔日真人早年曾在道教主脉之一的龙虎山静心潜修数载,之后仗剑游历江湖,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才在这东唐国境内的七星峰创立了七星观。
七星峰共有七座主峰,勾连衔接如北斗七星般,故唤做七星峰!七星观就建在天枢首峰上,道观规模并不庞大,只是一个看上去稍大的院落而已。
观内道人更是稀少,除去观主衔日真人外,只有两个道童徒儿与一个老火工道人。
观内香火实在是少得可怜,有时甚至半年数月看不见游人。那两个半大孩子的小道童为此天天埋怨,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听师父的出言挑唆跑到这穷山僻壤当什么劳什子的道士。搞得现在每天都吃不饱饭,还得守些繁杂的戒律清规,当真是苦不堪言。
若不是那火工道人手脚伶俐,在院后开垦了些荒地,围了几方菜圃,自种自收,要不然非被饿死不可。
可惜他们这些“逆耳忠言”皆被那个观主师父当做业障因果,根本毫不理会。
两师兄弟只好望山兴叹,天天坐在道观门前,眼巴巴看着那条崎岖难行的土坯山道,希望能够来几个有钱香客,不至于那灵官殿三清殿的神仙们跟前天天烧冷灶,没半点香火气息。
这天,观里终于来了一个生人,那人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走得极为艰难,但还是支持着走上了山来。
来客看上去穿得颇为华贵,高冠博带,气宇轩昂,腰间还吊着一块看上去就名贵得不得了的巨大玉佩,一看就是富家子弟。
两个小道童已经嗅见了香火的气味,当即连忙赶上,脸上堆满了发自内心的笑意,心中皆暗道:好不容易来了条大鱼,岂能让他跑了。瞧瞧这穿着打扮,若是能够哄骗些香火钱下来,自己便能够过几天好日子了!
来人看上去有三十岁左右,长得非常周正,身材颀长,嘴唇上蓄着极为平整的短须,顾盼之间颇有名士风流。
道童连忙躬身行礼,口中恭敬说道:“来客是请香祈福还是消灾解难亦或是卜算前程姻缘?”
来人看着两个小道童眼里洋溢着蠢蠢欲动的渴望,就像是一头绵羊踏进了狼群之中被人环视的感觉。
“不才来找个老朋友,不知二位谁能够替我禀告一番?”
两个道童心里有些失望,但还是齐声问道:“那你找的是谁?”
“正是贵观观主衔日道友。”
两个道童闻言,喜不自胜,当即便扭着脖子,声嘶力竭叫道:“师父!师父!……”
来人被他们这般传话的气势惊吓住了,当即哑然失笑,看来衔日这家伙还真不是当观主的料,连两个小道童也管教得如此不知礼节。
其实并非是两个道童不愿入内通报,而是害怕这个有钱的大鱼溜走,尽管对方自称是师父的朋友,可谁知道是不是欺瞒的障眼法,万一他们一走,那人便借机逃走该如何是好。
很快自观内踉踉跄跄的跑出一人,身上服饰还未整理齐备,道冠歪斜,裤腰带还缠在脚上,两只手提着不断下坠的裤子,托着布鞋的脚一瘸一拐的跑出来,口中还不断扬言。
“怎么了?不会又是山下那群该死的猴子来攻打山门了吧?真是太嚣张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快快去取师父的神霄天雷剑来,今日非屠它几头猴精立立威不可!来……”
话还没说完,道人在迈过门槛的时候因为裤腰带太长缠住了脚,一下子没迈过去,身形当即往下一倾,自石梯上滚将下来。
两个道童见状,心头顿时一寒,二人极有默契的互使一个眼色,立时贴紧那个有钱人,接着二人便一人抱住一只手,生怕对方逃走似的。
还好石梯不高,道人先是尴尬的咳嗽一声,旋即慢慢爬起来,摸了摸摔得有些疼痛的地方,然后又装作拍去尘土的模样轻轻掠过。
接着他才缓缓抬起头,便看见一张旧时相识的脸,刚才的窘迫当即一扫而光,脸上同样显露出喜悦。
“神机?你又如何找到这的?”衔日真人对于来人的到来显得极为惊讶。
来人看着对方狼狈不堪的样子强忍着笑意,“我刚好路过此地,便想着来看看你,没想到你还是过去那般不修边幅啊!”
衔日真人先是陪笑,突然感觉下身一凉,原来刚才站起来时忘了将裤子提起,露出里面的大红裤衩,当即老脸一红,连忙拽起裤子,以飞快的速度用裤腰带系好。
“师父,这个有钱人……不,这个贵客真是你的好朋友吗?”两个道童欣喜若狂,这不就说明这次抱到大腿了吗?
师父的朋友看上去就像是个有钱人,说不定走的时候见到道观环境实在艰苦,还会好好支援道观一笔巨款,这样想来好日子就要来了。
那个唤做神机的来客见两个道童已经处于自身的美好幻想之中,当即轻轻抽出被他们抱得有些发麻的手臂,对着衔日真人走去。
“其实来找你还有一事!”
衔日真人见对方并不打算现在开口,便知事情有所不同,当即伸手邀请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入观再说!”
来人毫无顾忌的踏入道观,衔日真人看着好友的背影,内心深处有些不安,当即扭身对着两个道童严厉道:“发什么愣?还不快去准备茶水放到为师的坐忘室,记住是为师珍藏的佳品,不要用之前应付穷酸香客的干树叶子,还有之后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要惊扰到我与客人商谈!”
两个道童见师父难得的认真起来,当下连声答是。
——
观内一间无窗的幽暗房间里,借着明亮的烛火,来客仔细看着占据墙壁近三分之一的一副书法。
上书四个浓墨重笔写就的行草大字“坐忘了机”,这几字写的气度不凡,挥洒自如,起承转合之间毫无凝涩之感,给人一种古朴厚重的感觉。
来客看得频频点头,接着转向其他位置,一面墙下摆放着一张墨色高桌,桌上面供着一柄木鞘长剑,另一面墙立着高高的书架,其间歪歪斜斜的挤着一些被翻看的古籍。
未久,观主衔日真人才推门而入,手里托着刚刚泡好的清茶。
来客呵呵一笑,指着那副字问道:“不会是你写的吧!”
衔日真人看着自己最为得意的墨宝谦虚道:“随便写写的,自认为有几分得道高人的意味,便裱了起来,时刻勉励自己自省。”
来客毫不客气的盘坐在一旁的茶几桌旁,自旁边捡起一块干净的毛巾擦了擦手,道:“没想到你也做上了这些舞文弄墨的事了,看来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我记得以前你可是宁愿握剑也不愿拿笔的。”
“你与其说我改变了,还不如说我真正的摸到了得道高人的门槛,这样说我才比较受用。”
衔日真人将泡好的清茶放到对方身前,二人相对而坐。
来客一手来回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一手缓缓的细品清茗,好像根本不着急似的。
衔日真人近年来也守了不少苦禅,当下也不急着开口,两个人就那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终于,来客将一盏清茶喝得只留下几片烫得完全舒展开的茶叶沉底,方才悠悠开口。
“之前我师父传出的那句谶语你还记得吗?”
衔日真人静静的看着眼前之人,他自然知道对方所说那句谶语为何。
几年前,天底下最为神秘的术算奇人诸葛正玄占出一只奇卦,此卦含义最后汇为十二个字“天命更迭,星象有异,潜蛟缩首,盛世将出!”
此语一出立时便震惊天下,无数深谙此道的术者皆借机推衍掐算,最后得出的解释为,如今天下大乱,而治理乱世的人已经诞生了!
这令原本坐拥天下一方的群雄无不惊骇异常,为此不惜以昂贵的代价要找出那个人,甚至一些本就残酷嗜杀的雄主开始捕杀自己境内那年所出生的所有孩童,以期望更改那个所谓的谶语。如此残忍捕杀,立时导致天下民怨沸腾,叛乱蜂起,天下大地再度进入战火纷飞的世界。
衔日真人看着眼前的清茗,不清楚故友为何由此提问。
那人见状也不再隐瞒了,当即以手为笔在几上写着,“近月来,我师父又占到一只卦。”
衔日真人当即屏气敛息,看着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几上刻画。
这次只有八个字。
“天变为九,其数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