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被黄沙淹没的古城,位于赵国,面向秦土。
赵武灵王时期的大梦没法子不醒了。战马不断奔腾的声音将草屋上的砂砾震落。城内半醒的百姓,揉着眼,祷告着祖先飞廉与昊天上帝;百年间,他们失去了国土、自由与将士。
不大的城门来往的是不同铠甲样式的散兵游勇,马鼻子里吐着热气。他们的长枪劲弩,古纹镀金的厚实铜盾,都有什么用呢?曾经那些最忠诚、最勇猛的将士都死在了长平,国君早就把他们放弃了!
只有那绣着黑色马匹的旗帜依旧挺立,提醒着麻木的赵国百姓,他们的日子还过得下去。而玄色多穗的镳旗,系着铃铛的戎贼,江湖上的侠客和修士,强者与女人,武艺、大业,都梦似的变成昨夜的。今天的古城是杀人越货、兵匪合谋,商旅与恐怖,没什么变化。听说,秦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滚滚黄沙裹挟着一辆篷车靠近城门,城卫军都像是被偃师操控的木偶,无精打采地收下了马夫塞给他们的银子,象征性地撩起车门帘查看一番就放他们进去了。
“吱嘎吱嘎”
马车停在了一间客栈前。
车夫恭敬地拉开帘子,里面走出了一位背着孩子的壮硕甲士。甲胄上布满了刮痕和创伤,男人的面容坚毅非常。那少年也就十来岁的样子,白皙的脸蛋上却有着不属于这年龄的成熟和稳重。
“殿下,我们今夜就在这里歇息吧,这座古城我们事先调查过了,很是安全。”车夫悄声道。
甲士没有松手,而是看向了背后的少年。见其没有异议,便背着他径直走进了客栈。
这小店外边看着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形形色色的什么人都有:这一位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黑不溜秋;那一位脸上被一条深可见骨的刀伤自上而下的划过,杀气腾腾;左边桌子前坐着一个衣裳暴露的美女;右边桌子前一名白衣修士刚刚喝完葫芦里的酒;更别提坐在东北角那看不出是人是鬼的异物了。
能在这种地方开店的人,倒也不简单。
伙计们在桌子林间来回穿梭,没有看到走进门的三位。一旁休息的店主则看出了来者不凡,立即堆出笑容迎了上去。
“请问三位是住店还是吃饭?”
甲士沉默不发,而那车夫已经将面纱兜帽撤去,露出苍老的面容笑道:“住店,给我们爷孙三人找个幽静的房间。”说着,老人熟练地从怀里取出一小块金子,并用身子挡着不让店内其他人看见。
那店主看到黄金,呼吸立马加重了几分,脸上的肥肉都乐得挤作一团,态度更甚地说道:“没问题,没问题!三位还有什么需求吗?”
“告诉下人不要来打扰,有什么需求我会提前说的。”老者态度和善。
“好!三位这边请。”
店长赶忙叫过来一位看起来机灵的小伙计,再三叮嘱后,令他带着三位上了三楼。
待得退去了侍者,关闭了房门。
屋内的三人这才松下了半口气。老人把食物和行李从包裹内一件件掏出,壮汉则是小心翼翼地检查房间的每个角落。
“聂叔,我们离秦国还有多远。”少年坐在床榻上看着忙碌的二人,开口问道。
车夫老人听见询问,放下手中的马鞭。走到他的面前蹲下,伸出那只粗糙干硬的大手放在少年的肩膀上并笑着说道:“殿下,此城名叫离火城,位于赵国边境。离秦国还有不到百里,今夜养足精神,明天一早我就带着殿下回家!”
“回家?”男孩一瞬间有些失神,他知道聂叔指的是咸阳王城,那个横亘在西方的庞然大物。可是对他来说那不是他的家,他的家还在赵国,在HD城中不大不小的院子里。
“我不想去咸阳,我想回HD……”男孩低下了头,虽然那院子一直被赵国军队看守,可他还能空闲时出去玩耍;虽然王都内的赵国纨绔经常欺负他,但也远远无法和这段时间的危险相比。
他在HD通常起得很早,每天都在聂叔的指导下看书、在齐大哥的教导下修炼,有时还会接待一些无聊的客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那一天夜里。
男孩才刚刚睡下,就被院外的刀剑相交声和战马嘶吼声吵醒。他惊恐的向外面望去,只见飞剑、刀枪、各种仙家法决的光芒映亮了半边天空,血液、断肢、秦军和赵军的头颅堆满了整间院子。慌乱之中,聂叔只能抓着他带着数十个护卫冲出了正交缠厮杀着的人群,而他的齐大哥为了拖住那位御空飞行的老者,被其万剑穿心!冲出围剿后,他和聂滔骑上一匹高头大马拼命地向西逃,剩下的那群护卫一个个分段阻击来追杀的修士和骑兵。
男孩回头望着,望着生活了近十年的院门被大火吞噬,望着平日里憨厚忠诚的将士慨然赴死。冲天的火光在他的瞳孔内燃烧,聂叔的催促在他的耳朵边萦绕,可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移开那座院子。他要死死将他们记在心里,不敢忘却。
这一路上死的死,伤的伤。
等他们脱身后,数十人的队伍就只剩下十三位老弱病残。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返回秦国的日子里,来犯的敌人不计其数。有御剑飞行的剑修、有万里奔袭的铁骑、钻地的刺客、卑劣的毒师……他们属于不同的国家、不同的门派,这些都是聂叔告诉他的。男孩搞不懂,他从未见过这群强者,从未得罪过这么多势力,他只不过是个流亡他国的质子。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想让他死。
为什么那些素未谋面的人对他有如此大的恨意。
聂滔告诉他,先王已逝,而他就是秦国唯一的继承人,是未来的秦王。这些人欲要杀他是因为恐惧,恐惧他内心的仇恨。
老人看着低头沉思的少年,心疼地说道:“殿下别怕,等到了秦国土地,那些鸡鸣狗盗之徒就再也不敢来犯了。秦国是普天之下最强大的国家,有数不尽的强者和财富,而那些都将属于殿下您。”
男孩抬起头看着聂滔,脸上看不出喜悦和骄傲。赵人、魏人、韩人……他们的口水吐在先君的头上,马鞭抽在他的背上!刀戈上沾满了他朋友的血,铁蹄下践踏着他无虑的生活。秦人在哪?秦法又在哪?
嘴上如此安慰着殿下,聂滔内心却宛若刀绞,他恨呐!
其实他很早就收到了王都传来的噩耗——先王崩殂,吕相国将派修士来秘密接殿下回国。而这个被他保护了十年的小男孩,也终于要迎来全新的人生了。他背负的担子,也终于落下了。
然而得到这个消息的不单单是他,还有其他六国朝廷和各地的江湖门派。那一夜等来的不是吕不韦的亲信,而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军队和强者。
本来以他的实力,拼死挡下数十个法象期也不遑多让。只可惜敌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光是法象三重境就来了五十多余众,又有数名府海期强者,为首的那位老者更是令人绝望的妙丹境。
幸得吕相国的人马及时赶到,两方混战在一起,他才能带着殿下侥幸脱逃。
如今除了他,也只剩下一位忠实的护卫还活着了。
老人叹了一口气,回头看向壮汉说道:“今夜你留在殿下房内,我去屋外看守。”
粗壮甲士默默地点了点头。
“嗯。”聂滔颔首,现在这种时候容不得丝毫大意,两个人也得拆成四个人用,务必要保护殿下的安全。
就在聂滔和甲士准备各司其职,安抚殿下休息的时候。
男孩的眉头突然紧皱了起来,小鼻子一抽一抽的,疑惑道:“聂叔,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
“嗯?”
被少年这么一说,神经一直紧绷着的老人也闻到了。同时他发现,原本熙熙攘攘的楼下,此刻已变得寂静无声!
聂滔瞳孔猛地一缩,情况不对!他立刻抄起横放在桌子上的长剑,并一把拽过男孩护在怀里,随手扯了一条布匹,将其缠在男孩的口鼻处。然后他给甲士眼神示意,壮汉马上懂了他的意思,拎着长枪,缓步靠近了房门。
外面静悄悄的,仿佛这不是一个客栈。
甲士小心翼翼地用枪头挑开房门,聂滔那狐狸似的眼睛死死盯着,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吱嘎——”
木门发出年老失修的声音,在三人的注视下被一点点推开。
“没有人?”聂滔眉头紧锁,“下去看看,务必要小心。”
甲士收到命令,把长枪夹在右腰处,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下楼查探。
就在他刚刚踏出屋内的一刻。
陡然间。
“轰咔!”
“蹭!蹭!蹭!”
伴随着一声剧烈的声响,无数道白光瞬间穿透他们脚下的木板,这些从楼下射出的凌厉剑气光芒力透地板,威能直穿屋顶。
聂滔大惊失色,抱着男孩急忙躲避,但在慌乱中他仍不失分寸,三尺长剑在他的手中如臂驱使,剑尖轻挑复拨,抵挡了数道袭来的剑光。
然而破旧的木质房屋结构根本支撑不下如此可怕的攻击。
“轰!”
终于,这千疮百孔的地板再也承受不了,整间房屋轰然倒塌,三人相继坠落一楼。
一时间,破碎的木头散落一地,整个客栈都满是烟尘。
壮硕甲士率先从跌落处冲出,随后就是一把长枪舞动,劲气四射,深黑色的水流在其枪尖舞动处横空出现。烟尘碎渣都被他的长枪如同流水般搅动,听话似的散开。
少年揉了揉迷蒙的双眼,向四周看去。
先前热闹的客栈,已经不复存在了。
什么肥胖贪财的店老板、精明勤快的小伙计、身段妩媚的异国女、凶神恶煞的散兵游勇,以及那些各式各样的客人,无一不口吐白沫、七窍流血的死于非命。
零星的有几位强大的客人没有被毒气所杀,却也死在了刀剑下。
“噗。”一柄装饰漂亮的利刃被修士从地上的尸体背后拔出,殷红的血液立刻喷溅出来,浸染了修士洁白的长袍。
聂滔呆滞地看着面前的一众强者,数量之多简直塞满了整间客栈。
“你…你们……”
聂滔难以置信,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行踪隐蔽的相当成功,这怎么?更令他吃惊的是,对方竟然敢做的这么绝,就不怕城里的城卫军吗?
“哎,看来古滇国的毒气也就能杀一些蚊虫罢了。”那名白衣修士歪着头,邪魅地看向人群中的一位女子。“人家这不好端端的立在这么。”
“小哥说话真有意思,您不会真以为单凭这断肠散就能杀死两名府海境和一个秦氏孽种吧?”女人说话间现出样貌,乃是一身暴露衣装,浑身上下布满了诡异图纹的黑发女人。“能除掉这些烦人碍事的垃圾,就已经不错了。”
“你要真好奇我的手段,不妨事成之后亲自来试一试。”女人挑衅地看着修士。
“闲话够多了!”
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只见那人分开修士和武夫,仿佛牛犊挤开羊群,走到了最前方。
侵略——
凶猛——
这就是他给聂滔的第一感觉,他站在数十名追兵的正中间,但聂滔的眼中却只能看见他一人。如果非要描述这个男人,作为齐国人的聂滔只能想到这两个词语。
男人的身材极为宽大厚实,比两边的军士都要高出一个头不止,深灰色的布衣长袍完全遮不住那粗大的双臂和厚实的筋肉。那是儒者的风貌,一种强悍如猛虎的尊荣,锐利的眼神中所折射的是商周之尚武风气,天地伟力都为其折服,乖顺地环绕在他的体表。
“颜广!没想到你一个儒者竟做此不仁不义之事,竟要协助这群豺狼来杀死一个无辜的孩童,你还有何颜面去黄泉与大宗师相见!”聂滔认得此人,不由心中气愤,当即质问道。
“死一人,可救天下人!”
颜广低声说道,声音似从九幽传来。捏着自己的拳头,拳头嘎吱作响,上有火苗环绕。
突然——
男人猛地抬头,右手成拳瞬间如通红的铁块般发红发热,随即便是离弦利箭般从腰间奔腾而出,赤红的火柱带起肉眼可见的层层波浪,朝着三人就是一拳!
“啊啊啊!”
面对视野中越来越近的剧烈火光,聂滔双眼崩裂,牙关紧咬。迎上去的长剑只坚持了片刻就被火焰击碎并熔化,他却也只来得及用肉身之躯护住怀里的男孩。
“轰!”“嘶啦……”一阵血肉烧焦的声音和气味。
“聂……聂叔?”
男孩惊恐地看向牢牢护住自己的聂叔,只见他头发都被烧焦了大半,怒目圆睁,鼻孔炸开,牙齿都要咬个粉碎,残破的衣服灰烬片片落下,露出身子下鼓起的肌肉如地龙似的颤动。
聂滔只感到浑身上下灼热的疼痛,仿佛被无数根烧红了的钢针挑开皮肉,生不如死的滋味无法形容。也许是他看出了怀里男孩的恐惧,立刻强忍着收起这副狰狞的面孔。
“张,张山———,挡——住———。”疼痛令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这话是从牙缝子里蹭出去的。吩咐之后,聂滔便带着少年逃出屋内,往西方奔去。
得到命令的壮硕甲士依旧沉默,铁塔似的面容上看不出半点犹豫,提起长枪就强插进了追杀过来追兵之间。体内积攒的灵气喷薄而出,瞬间便撑起了他的天地领域,强行包裹住了所有来犯敌人。
除了几个强大的府海期冲出了领域,其他所有欲要追杀聂滔二人的修士全部被张山一人一杆枪拦在破败的房间内。
“勇气可嘉,但很愚蠢。”
修士的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修长的手指凌空虚画,祭出足足数十道体内飞剑。晦涩难懂的阵法图印在半空中显现,飞剑归位,可怕威势的剑阵就已经完成。
“去!”随着修士的一声令下,剑阵所凝结出的巨大剑气带起白芒势要一举将甲士灭杀。
黑发女人手指结印,手舞足蹈,然后猛吸一口气。便对着甲士吐出一股股深绿色的诡异气流,这毒气飘荡,可谓恶臭逼人。
同时,其他修士也没有闲着,通通祭出手中法宝,施展出各自的看家本领。对他们来说,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拼尽全力迅速杀死这名甲士,再出去与颜广一起追杀聂滔。
一时间剑阵、飞剑、毒气、暗器、飞刀、拳脚充斥了这间破败的客栈,眼花缭乱,五花八门,其迸发出的气势和威能瞬间就把本就破旧的二层小木屋吹得粉碎。
“轰隆隆~~~”
巨响传遍了整个古城,几乎惊醒了所有睡眠中的百姓。
当然,城卫军和城主府也察觉到了。可惜他们早就对此麻木了,特别是看到事发处这么一大批强者,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山在如此的围攻之下,情况十分危急。尽管他枪术了得,但本质上也就是法象三重境。而对方单单与他同境界者,就有二十多个。但任凭那数十名法象歇斯底里的攻击,使他遍体鳞伤、金创崩裂,张山的枪法依旧滴水不漏,全然不顾身体的伤痛。
他足足七成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操控剑阵的那几位修士身上,在阵法的加持下,修士的飞剑威力实在是太过可怕了。
一名剑修好不容易破开外围的枪尖,张山马上察觉。极具韧性的枪杆一弹一收,直接砸在了修士的头上,将其砸飞出了客栈,当即倒地身亡。
这对他来说就像拍死个蚂蚁,长枪舞动带起黑色的水流,遮挡了他那冷漠的双眸。
又是一枪!
贯穿了黑发女子的层层毒雾,一击必杀。女毒师惨叫着,浑身抽搐直至化为一滩散发着恶臭的绿水。
“可恶啊!”
“赶快杀了他!”
一众修士简直受够了眼前这个男人,都不再选择保留实力。特别是先前那名白衣修士眼冒血丝,似乎是念了些口诀,数量庞杂的飞剑竟然逐渐混作一块,形成了一柄吞吐着白色剑芒的巨型大剑。只瞧得他一声令下,巨剑裹挟滔天威势冲着张山当头劈下!
张山只能举枪迎着架住,但可怕的威力使他向后倒飞了开去。而在旁边,早有其他军士持刀砍去。张山当即驾起一团黑水,跳离这破损的客栈,与众强者在城内街道上相持。
众多修士将他四面围绕,层层围住并对其左右夹击。这一场交战,真是那烟花古城,雾笼乾坤。瑟瑟秋风天地昏,滔滔怒火兽被困。丈二钢枪握,黑袍玄甲身。怨气深似海,恨意接天峦。你看这诸子百家皆恐惧,不顾夫子口中仁。修士剑阵显威能,刺客设法捉少君。忠臣不敢有停息,轻拨重挑抖精神。只杀得那鸷鸟惊惧皆敛翅,蠃鱼不跃尽潜底;剑离手杀生,枪动伤人命!
甲士在杀死了六名法象期后,终究是扛不住了。枪法稍微一乱,那群杀得兴起、如痴如醉的强者们就犹如汹涌的潮水,彻底粉碎了他的密集防线,扑了上来,好似吃人肉的猛禽和凶兽。
“噗噗噗噗噗!”
剑气、刀光、暗器一股脑的倾撒在了他的身上。
“滴答。”
“滴答。”
“滴答。”
血液滴落,众人停手。看着此时的张山样子可怕极了,铠甲一半碎在了地上,一半粘进了肉里。肚子上炸开的一个个透明空洞足有碗口大。皮肤、筋肉颤颤巍巍的挂着,已经是破败不堪,甚至可以透过肋骨之间的缝隙,看到那颗跳动的心脏。长枪也已经从他的手中滑落,在那勉强能称得上是‘脸’的器官上,张山的双目紧紧闭着。
但他却是站立着的!
挺立着身子没有倒下。
领头的那位修士的一袭白袍早已被血污染透,他大口喘着粗气,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秦国的护卫。他既作为法象三重境的剑修,自然杀过不少他国的将士,可从未见过如此这般坚挺的军士。双方明明有着数十倍的实力差距,仍是被他斩杀了近十位同境界强者。
这是何等的决死之心?
修士紧握着华美飞剑的手轻轻地颤抖,他长舒一口气,肃正面容走近了闭目站立的张山。
“你是一位可敬的战士,亦是六国的敌人。”修士的声音发软发绵,显得比张山的气息还要无力。
说罢,修士举起长剑便要削去张山的头颅。
就在此时。
张山的双眼突然圆睁开了!
与此同时,破败的甲士拼尽全力发出了最后的吼叫。悲凉凄惨的怒吼声连这些杀伐果决的军人都感到后脊梁骨发寒,在那群修士中,竟有几个人吓得跌倒了,就像一堵倒塌的墙。
张山那双火炭似的眼睛射出炽热的光芒,烧得白衣修士肝胆俱裂,一时间五内俱焚。
他叹了一口,利剑不再迟疑。
————————
古城外的天空,几道人影凌空而立。
“聂滔,你最后的帮手看来也死了。”颜广回头看向夕阳下的离火城,又转头冲着聂滔说道,“不要硬撑了,交出那个孽种,跟我回齐国吧。”
“那里是你的故乡。”颜广虽然外表粗狂,但声音柔和,让人听了很是舒服。
可对聂滔而言,颜广循循善诱的声音远比张山的哀嚎更令他愤恨!
冷静!
必须要冷静,看了眼怀里悲恸的少年,他知道现在没时间为张山悲伤。
聂滔强压住心中的痛苦,分析了一下现在的状况:这里有三位府海境和一位妙丹境,分别挡住了他的东西南北。其中妙丹境的颜广实力最强,在他的西方,那里是回秦国最近的路。另外三名府海期若是单打独斗他谁都不怕,但他还抱着一位锻尘一重境的少年,实力最多发挥五成。若是被他们拦住,颜广一旦杀过来,那就全完了。
除非?除非拼一把,利用速度优势把他们往南引,然后再紧急掉头转向西土。
“哈哈哈哈——”
颜广看出了聂滔的心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你以为你还有得逃?”颜广难掩得意之色,“你可知姜老为什么没有出现在这次的围剿?”
“姜钟?”聂滔这才发觉,在第一次追杀时出现的那位苍老修士,也就是杀死殿下齐大哥的那位老者,这一次没有现身。那也是一位妙丹境强者,足以在赵国开宗立派的存在。
“姜老和他飞仙阁门下的一众剑修,早早地把守住了通往秦国的大小关隘、路口。如今你们二人可以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什,什么!老天当真要绝我秦国之嗣吗?”得到消息的聂滔心情直坠万丈深渊,这下彻底绝望了,整个人一下子老了十岁。
“束手就擒吧!念你一片忠忱之心,齐王一定不计前嫌。”
颜广再次劝说他投降,不是他妇人之仁,而是他非常清楚聂滔这个人的疯狂。当年他还只是个孩童的时候,聂滔就已经在齐国成名了。后来因为聂滔口无遮拦得罪了齐国的王室,被驱逐出境,流落秦国。多年过去,尽管颜广的实力已经超越了聂滔,在修仙路上走地更远,但“绝命剑”的名声依旧响亮如初。如果能刃不沾血的使聂滔放下武器,交出秦太子,那自然是最好的。
“好……”
“我答应你们,我答应你们。”
聂滔头颅仰天,双臂无力地垂下,两行热泪从干枯的脸上滑落。
“我只求你们不要伤他的性命,抹去他的存在吧!带他去天涯海角,就当他是个农家少年。”聂滔的声音如蚊子般细小,虚弱的仿佛一口气就能吹散。
颜广四人也吃惊看着聂滔,他竟然真的放弃抵抗了。四人喜悦中也带着一丝警惕,颜广开口说道:“放心吧,我们不会杀他。待他先见过王上,就抹去他的姓氏,让其永远生活在齐王的庇护下,一辈子无忧无虑。”
“那么便好,那么便好。”
聂滔低声喃喃着,大手用力地抚摸着少年的头发,淌血的嘴角含着笑,眸中满是不舍。
“聂叔……”
少年早已哭作一团,紧紧搂抱着聂滔,他不相信这位从小到大庇护他成长的男人,真的要把他交给这群身世仇敌。
“聂滔,那就放下手里的武器,把孩子给我。”看聂滔的神色,颜广心头大喜,却依然警惕地靠近二人,向他伸出手。
更令颜广惊讶的是,聂滔随意抬起右手,只是最后看了一眼这陪伴自己大起大落、闯出赫赫威名的名剑‘绝命’,可他的眼神黯淡无光,随后果真就松手了!
颜广这才长舒一口气,就在他终于放下心来靠近聂滔,欲要抱过其手中的男孩的时候。
突然!
原本黯然销魂的聂滔眼神陡然凝厉,周围的天地灵气都为之一颤,随即整个人朝着颜广飞冲了过去,对准面门就是一脚。
“你这是找死!”
颜广大怒,没想到刚才的种种都是演给自己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但他是何人?堂堂妙丹境强者就算被你府海境偷袭,单凭借对天地灵力的感悟程度,就可以躲开这一击了。但聂滔欺骗了他,一个将死之人竟然敢欺骗他!这绝不可以饶恕。既然对方一心求死,那就成全他们二人吧!
足以扭曲空间的火焰凭空在颜广身边涌现,道道烈火旋涡似的缠绕他的双拳,致命的威能在他的手中凝聚。
拳风和火焰缠绕在一起,化作一条旋转的火龙,裹挟着天地之势砸向了聂滔二人。
见此聂滔心中暗喜,并默念道:希望可以撑得住。随即将男孩死死护在怀中,再一次用后背抗住了这可怕的一击。
“轰!”
巨大的火球出现在了夜空中,照亮了离火城的半边天,城内的百姓这才刚从客栈的厮杀里醒过神,就看到了城外那如同太阳一样刺眼的光芒。
“城外发生了什么?”
“怎么晚上还有太阳?”百姓们都傻了眼。
城主府的那位肥猪,早就被今日之事吓得屁滚尿流,收拾起了平时搜刮百姓得来的金银财宝。在他准备逃走的时候恰巧看到了街道上张山的无头尸体,直接晕厥了过去。如今又被这滔天的火光惊醒,实在是滑稽可恨。
而在城外,火拳命中聂滔的那一刻,他便感受到了这是一股无法匹敌的可怕力量,势要撕碎他的身体,焚烧他的魂魄。也就是在那一刻,他一声暴喝,赌上一切,拼尽自己全身力气将少年往南抛去。
并最后跟他的殿下说了一句。
“去南方的魏国,从那里回家。”
少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那声炸裂的的轰鸣声,以及背后那颗快要把他点燃了的火球。
“聂叔——”
聂滔的这一扔实实在在拼尽了全力,少年穿过了东、南两位来围攻他的府海期之间的空隙,远远地飞出了聂滔的视线。
而聂滔本人,早已被颜广的愤怒一拳炸成了焦炭似的,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笔直从空中掉落,坠向了下方的大漠。
“砰!”
颜广的双拳狠狠碰在一起。
“真是个硌牙的骨头!”此时的他,都快被聂滔接二连三的手段气炸了,右拳时而握紧,时而松开。
“给我追!一个锻尘期的小毛贼,不被摔死就不错了,能跑多远?”平复心情后的颜广瞪着赤红的双目,冲着三位府海修士说道。
“是。”
另外三位修士当即得令。
但当他们互相对视,眼里全是震惊之色。同样作为府海期,他们可没有信心能接下妙丹期的大儒全力两拳,要知道每一层境界中间的差距是相当巨大的,颜广不但是妙丹强者,更是以力证道的儒家之人。面对颜广,他们三个甚至没有冲锋交战的勇气。
想到这儿,他们不禁向下瞥了一眼坠落下去的聂滔。
然而就这么一瞥,便令他们三人大惊失色,就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
颜广察觉出他们的变化,同样皱紧眉头地向下看去。
“这是……”他不禁莫名一窒。
只见半空之中,一具烤成黑炭的尸体紧握长剑,面向大地,就这么背对着他们凌空漂浮。
就像一具浮尸,非但自己笼罩着昏暗死亡的气息,颜广等人仅仅远观都显得黯然神伤。
不对!
他的身上确实已经没有了生命气息,甚至一丝魂魄的气息都感受不到。
颜广心生不安,他总感觉,这明明已经死去的聂滔很不对劲,非常的古怪,极度的诡异!
“你们去追那个男孩,我前去看一看。”
颜广说道,但他并没有说出内心的不安。
就在下一刻。
那漂浮在空中的聂滔,原本枯萎凋零的聂滔,就在四人的注视下,竟然缓缓转过了身子,面向了颜广四人。
还没等脸色大变的颜广下指令赶紧撤离,聂滔紧闭着的双眼睁开了!只是他的眼神含笑,脸上洋溢着解脱。他张开了嘴,那是从死亡谷底传来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在颜广耳边响起。
“这……才是……绝命一剑。”
一句话,令他吓得魂飞魄散。
“快跑!!!!!!!!”
恐惧地嘶吼从颜广口中喊出,此刻的他再无妙丹强者的威势和风度,只有面对死亡的恐惧。另外三人更别说了,个个恨不得榨干自身的精血和法力,能逃多快就逃多块。
可惜太迟了。
锵——
聂滔手中的绝命剑看似无力地划破天穹。
一道无穷昏暗的黑色幕布只消瞬间便遮蔽了所有的星辰和月亮,伴随着阵阵阴寒的死亡气息,急速的蔓延至整个天宇。
“他果然是个疯子!”颜广一声哀嚎,连忙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青铜酒樽,里面盛满了泛着流光的液体。此刻他也顾不上心疼,将其尽皆洒落在半空中,液体化为一个巨大的水球将颜广包裹在内。
同时那吞噬一切生机的无尽黑暗也降临了。
“啊这?”
离火城内的百姓惊呼道。
“刚才是出现了一个大太阳,现在又不一样,连星星月亮都看不见了!”
在这被黑幕所笼罩的天空下,离火城内所有的百姓和修行者都陷入了恐慌和压抑中。
陡然!
只听嘶啦一声——
仿佛布匹被利刃撕开,粘稠昏暗的重重黑幕猛然被一道包含必死之意的剑气撕裂炸开,消逝殆尽。而那带有毁灭之力的漆黑剑气,在霹雳似的狠狠斩向了颜广四人的同时,那股死亡意境也投射到了他们的魂魄上。
这一剑,古城至今不曾见,播土扬尘乾坤颤。兵愁匪怕日光暗,鬼哭神嚎天地暝!
正是那万里长空黑云生,疏星残月凝西风,骄阳夜现难纵横。与君同乃东方客,既知天命赴幽冥,一行剑影故乡情。
离火城内的所有人都呆呆地注视着那灭世般的场景,先是天幕化为永夜,而后伴随着城外剧烈的炸响,一切又恢复如初。
……
那一夜所有平民百姓都在谈论他们看到的怪事,只有城内修士们和军士们内心惶恐不已。因为他们清楚,就连妙丹境这等强者,也难以在那样的威能中存活。
待得第二天清晨,太阳星照常升起,消散了阴霾和恐惧。
那群修士在城外数十里处的大漠上,找到了他们的领头人颜广,和散落在周围沙土上的三具尸体。三人的尸体僵硬笔直,外表看上去无一丝伤痕,这是毁灭魂魄的一剑,没有什么甲胄能够阻挡。
众人赶忙看向这位威武高大的壮汉,此时的他气息虚弱,正在双眼空洞地看着插在面前土地上的半截黑色长剑。剑身破损不堪,只有剑柄上面的玄色穗带随风飘荡。
“颜广师兄,你没事吧?”
背着华丽长剑的白衣修士靠近了颜广,担心地问道。
听到了人声,颜广的双眼这才逐渐恢复神采,只是众人惊讶地发现,泪水正从他的眼角淌下。
“哈哈哈~”
突兀的,颜广发出了阵阵苦涩的笑声。
“好一个绝命剑!好一个绝命一剑。”
凄凉的笑声在大漠上回荡,让众修士有些无所适从。
“我……我要回去了,大家也是,都回去吧。”等他笑够了,颜广站起身来低沉地说道。
“回去?”
修士们不解地看向颜广,这聂滔已死,只需要继续追杀秦太子便可,这难度可就大大降低了。可是为什么要突然放弃?
“我们齐国已经付出了够多了,韩国、楚国也应该出手了。”颜广表情淡漠。
“走吧。”
其他人虽然不太明白,但也需要听从颜广的命令,只得跟随他一同回国。
而颜广最后看了一眼插在土中的半截长剑,便带着众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只留得那剑穗猎猎,黄沙卷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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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当空,荒凉的连绵山脉中。
一个狼狈踉跄的身影在不停的在藤蔓杂草之间穿梭。
少年早已精疲力尽了。
可是他不敢有丝毫停歇,只要坚持,只要跑到魏国。
就一定能活!
他如此的坚信,因为这是他的聂叔临死前告诉他的。
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坑。
有时,饥饿难忍的他甚至会被凸起的石子绊倒,但他总是挣扎着爬起来,再一次奔跑。
男孩仰头看了看天空,乌云密布。回头望了望西北方,漆黑一片。
鼻子不禁发酸。
“呜呜呜呜……”
他又哭了,哭得小心翼翼,生怕被来往的戎匪发现。即便如此,脚下的步伐丝毫没有停歇。他的命,是聂叔拼死换来的,是无数忠诚的将士换来的。
“快!快到魏国了!”
黄沙卷迷了他的双眼,使他仿佛看到了一丝光亮。
终于!他朝着那一点光亮处冲了过去,可惜疲惫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了,摔在了地面上。
这是魏国西北方的一户农家,户主是一个瘦小的老头。
老头提着油灯四处查看,本以为外面的动静是一只野兔,没想到草丛中冲出来一个小男孩,跌在自己面前。
他连忙向前查看,把孩子扶了起来问道。
“孩子?孩子你怎么了?”
男孩缓缓睁开通红的双眼,看着把自己搀起来的老者,泪眼婆娑间,满眼竟是聂滔的模样。
“聂叔……,你真的,逃…逃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