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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显威

    狼群在沼泽边缘焦急地转圈,涎水从齿缝中一直拖到地面,就连狈身下骑着的公狼也按耐不住性子,场中响起一片贪婪地吞口水声。

    狈却表现的十分冷静,好像只不过在等一份马上端上来的好菜,它用后腿蹬着公狼的后背示意安分一点,似人一样眯起眼睛盯着沼泽中央,盯着那个落入自己设下的陷阱里的人类。

    这个人类此刻低着头颅,肩膀塌陷,双臂已然陷入泥中,大概是认命了不做抵抗,一想到人类颅内白花花的脑子,狈也忍不住流下涎水,它盯着沼泽中的身躯一点点被沼泽吞噬……一点点……再吞下一点点……

    直到眼前只剩下一颗贴着泥沼的头颅时,狈再也抑制不住兴奋,嗷嗷地大叫了起来,在一旁叼着木矛的公狼们像发了疯病,甩动步子冲开狼群便向沼泽中的头颅刺去,眼中泛着杀戮般的血红。

    削得参差不齐的木矛穿过碎绿的草叶和绸缎似的白雾,贴着沼泽泥面上飞刺,公狼们的咬合力大的惊人,叼着木矛尾部依然保持极端平稳,狈的涎水已经滴到下方坐骑的背上,欲望在它脸上跳舞,就要扎到脑子了!

    异变发生在瞬间,沼泽中噗的一声爆开两到泥浪,何子舟抬起脑袋面露凶光,两只胳膊愤怒地从泥浆里拉起,一把扯住空中的木矛,还未等岸边的狼群反应过来,何子舟一声大喝,解开七层封印的炽种忽然大盛,体内丰余的灵力支配力量送到指尖,只听噼嚓的爆响震动雾气,四只手腕粗的木矛被何子舟生生折断。

    岸边叼着木矛的公狼失掉平衡,腰身一崴竟然连同断掉的矛柄跌入泥沼,狼群顿时一阵大乱,狈坐在其中颠簸地直叫,用身上波动的妖力压制骚乱,草屑与泥石乱走,与此同时沼泽上方笼罩的白雾倏地翻搅,狈那两双外突的眼睛瞪的滚圆。

    四只断掉的矛尖竟然又飞了回来,裹着青色流焰的火矛刺破雾气,刺啦一声扎到狼群内,矛尖穿过皮毛破开血肉,带着火焰竟直直地插到骨头里。

    鲜血与惊恐在狼群中四起,被火矛刺中的倒霉狼嗷呜着向后跑去,其中竟就有狈的坐骑,狈被猎猎的火焰燎到眼睛,混乱中甩飞撞到旁边的树干上。

    此时的何子舟已经被泥浆淹到鼻下了,只余两道鼻孔沉沉地呼吸,但他伸出的右手中死死攥着四道黑枯的藤条,藤条横拉在雾与气之中绷的笔直,另一端拴着的,就是那四只插到狼骨里的火焰木矛!

    何子舟努力仰着头,平静的眼神中只剩下雨后白蒙蒙的天空。

    突然手中传来一股力量,狠狠地扯了他一下,何子舟的的肩膀带着湿稠的烂泥露了出来,被木矛穿到的疯狼,火焰烧灼着它们的骨髓,疼痛传达给它们的只有不计后果地逃跑,四匹公狼逃命的马力大到无常,足以拉出何子舟脱离沼泽。

    这就是何子舟孤注一掷的最后办法,他面对这群狡猾的恶狼……面对这看似山穷水尽的绝境……还没有败!

    只听噗拉一声闷响,平整的沼泽表面像掏烂的蛋羹,何子舟牵着藤条飞身拔了出来,大块黑色的泥浆落下,他搅着寒雾蜷身落在岸边。

    四匹疯狼拖着藤条消失在层错的丛林中,狼群里又响起狈惊恐的嗷叫,它此刻跌坐在伏倒的青草堆上,来不及再找一个坐骑了,在原地用几乎急到窒息的叫声调动剩下的狼群,进攻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个在岸边半跪着的人影。

    狼群很快发动袭攻,何子舟顶起沾满泥浆的头颅,双眼淬出赤色的流光,他启动手指捻起法决,结出淡蓝色的玄武灵盾套在左手,虚烛之火从掌心喷涌出来裹在右手,便什么也不顾疯也似的挥动起来,空中只有砰砰撞击的巨大响动。

    这是绝对力量的消耗,何子舟一夫当关抵住一波又一波的潮水般的进攻,几十头恶狼从四面八方撕咬而来,竟寻不到一丝破绽,灵盾砸到下巴上牙齿崩裂眼珠暴突,火拳抡在背脊上毛发烧焦躯干弯折,何子舟披散着头发,衣服层层刮破,泥浆混着汗与血干敷在皮肤上,像某个原始部落的诡秘纹身,暴力被怒吼与热血完美呈现。

    狈呆在草棵里吓得怔住了,面前的这个炼气三层的修仙者宛如魔尊降世,这情景从未出现在它的计策中,它甚至忘记该下达下一个命令。

    何子舟脸色狰狂,已经完全失掉人的模样,粗粝的低吼通过风箱一样的胸腔喷喘出来,此刻的他比这些野兽还要野兽,炽种在心脏中呼呼旋转,狂躁的信念压制住解开七层封印带来的痛楚,不杀了这些畜牲自己就不会活下去……不战斗……就无法生存!

    狼群开始处于下风,很难相信上百头恶狼撼不动一个赤手空拳的人类,随着地面上越来越多狼的尸体,狼群进攻的架势放缓变慢,最后竟无狼再敢靠近,恐惧透过空气里的燎燎的火焦味传递进场中每一头狼的大脑之中。

    何子舟终于挪动脚步,踏着沉重的步伐,像个不死将军开始移动。

    跳动的火光映照在狈慌乱的瞳孔里,何子舟的每一步踏在地上好像一颗炮弹轰在它的心尖,何子舟前进的方向……正是狈所在的地方!

    难听的叫声分外急切,狈想要逃跑,自己却像个残疾的肉球难行多少,它咳着血块指挥狼群前来护卫,靠近的狼却被何子舟一拳抡飞,再没有狼敢上前了,狈缩在树下惊恐地摇头。

    何子舟一瘸一拐地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炽种好像要烧沸他的血液,经脉流过炽种调控的灵力正慢慢灼出创伤,可何子舟还是坚持了下来,嗓子中弥漫出腥甜的血丝。

    他一把捏住狈的脖子,慢慢提到眼前,神识加上未魇决的加持落在狈的脑中,狈当场吓得失了禁,屎尿稀稀落落地滴下,何子舟咧开嘴笑了一声:

    “还想吃我的脑子么?”

    青色的虚烛之火轰然罩了过来,狈在撕心裂肺的惨叫中化成灰烬,随着冷风斜斜地吹散到空中,与这摇摇诡谲的山林融为一体。

    此时还有几匹狼伏下身子悄悄绕到背后,何子舟强忍着体内灼烧的痛苦提气大喊:

    “滚!!”

    林尖飞走大批鸟禽,剩余的恶狼被这一声震的浑身颤抖,皆夹着尾巴纷纷逃离。

    何子舟凭用生命与力量换来的威严,喝退了欲上前来的野兽。

    ……

    一道白龙从高秀的山峰上倾泻而飞,落在山脚处的潭水中,激起阵阵闪着虹光的银屑,潭边的倒着块平整光滑的青石,一名披着兽皮的青年盘膝而坐,挺拔的身躯在水气中勾勒出精壮的线条,而脸上的皮肤经过阳光长久地打磨,呈现麦子般粗犷的色泽,随着身体一呼一吸的律动,他的神色与周围环境融入一起,仿佛他就是自然。

    何子舟轻轻睁开眼睛,双目中红色的光轮随着体内灵力的停歇而渐渐熄灭,炼气三层的修为又精进了几分,他呼了口气。

    “来到这云痕山脉……已经三个多月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粒红色的丸子,塞到嘴里慢慢融化,这是一枚一阶妖兽的妖丹,是山中妖兽修炼的精华,何子舟在这两个月的历练期间与数不尽的妖兽厮杀,破开肉体后取出这种没有味道的妖丹。

    妖丹内同样蕴含灵力,若是高阶妖兽的妖丹甚至会在修仙界引起一阵腥风血雨,其效果与修仙者来说好比修炼几百年的修为,在南陵小市中就有专门贩卖妖丹的市场。

    不过对于何子舟来说,云痕山脉一阶妖兽遍地乱走,这枚一阶妖丹也没有什么稀罕,他都当做下品灵石来替用。

    这时清风丝丝滑过,时令已经入了秋,按照凡间的历法来算,今日是十月初十,山中的阔叶林翻新了颜色,红的黄的绿的转着番轮换,原本浅蓝的苍穹失掉厚重浓白的云朵,变得空旷寂寥,何子舟默默站起身,身边响着隆隆的水声。

    今天是他二十岁的生辰。

    当他望向谭中的那条白龙般的瀑布时,天色轻轻暗了下来,当空的太阳被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云纱遮住,那闪在水潭之上的虹光也因此消散,何子舟伸了个懒腰,他活动了一下四肢,忽然起跃,跃出去几丈之高,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山崖上的一颗斜树上。

    似乎这样有些乐趣,何子舟如点水的蜻蜓,在石与树的支点上轻盈起落,每次的落脚点都正好够站一个人,几次跳跃后,何子舟跃在了一块石壁的凹陷处,他眼神暗淡,又觉得没什么乐趣。

    此处正好在瀑布的边缘,没有被水帘掩盖,而又因为太阳被云彩遮住,水间的虹光消散,露出了一片开阔的视野。

    何子舟索性坐了下来,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天地,这三个月的野外历练磨掉了他身上的一些东西,何子舟说不出来是什么,可却实实在在感受得到,这三个月他像野人在山林间穿梭,没有人同他说话,他也没有话可说,从太阳升起他就要崩起紧张又敏感的神经,去面对着自然中的一切,杀妖兽取妖丹,挖药草避毒虫,再熬到夜晚钻进山洞潜心修炼,无穷无尽的灌木树林让他变得感情迟钝。

    直到某一刻他想起来今天是自己二十岁的生辰,才一下从恍然间清醒过来。

    按照凡间家乡中的习俗,二十岁的生辰就是无比重要的成人礼,他现在应该衣着隆重头束发冠,高高兴兴地与家人祭祖礼祀,在坐满家人邻居的宴席吃着烤鸭喝着米酒。

    何子舟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兽皮,衣服早就在一个月前扯烂了,连扎头发用的都是恶狼的腿筋。

    何子舟想起小时候,母亲会在他过生辰时熬一碗黄嫩嫩的鸡蛋羹,他总会与哥哥一起分着吃的精光,那时候还没迁来宝安村,一家人挤在又矮又小的木桌旁笑得格外幸福。

    他现在想要学着做一碗鸡蛋羹,可怎么也学不会。

    如果不是这场历练,何子舟也有打算来如何度过这一天,他会在玄武门请来为数不多的朋友,韩小天是第一个,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靳宁也算上,云丹堂里再拉来几个,由何子舟请客一起去南陵小市里的大排档好好喝上一顿,一直喝到烂醉如泥月上中天。

    何子舟又看了看四周,只有凹凸不平的岩壑和总是响个不停的瀑布。

    二十岁的生辰葬送在的杳无人烟的荒山里,何子舟想要改变却无法改变,他昨天还用玉镯向玄武门报告位置,可毫无新意的的生活一直重复再重复,何子舟错觉到日子好像从来都是这样,从现在到未来都不会改变,跟天上的太阳星星一样,每天东升西落不停地往复循环,太阳难道就从不会感到厌烦吗?

    可是何子舟清楚,自己二十岁的生辰就这样过去了,注定陷入进普通又无聊的生活里,以后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他在此之前来到玄武门,以为自己的命运已被自己改写,被他亲自握到手中,可眼前的生活又把这种稚嫩的想法无情推翻,他连想过自己的二十岁生辰的能力都没有。

    他来到人间呼吸了二十年,未来或许也如现在这般一直呼吸下去。

    “未来……未来会是什么样呢……”

    这时天上的那朵云彩俏然飘离,将太阳再次抛了出来,一时间阳光灿烂,霞虹四起,原本开阔的视野重新隐匿在了似锦般的光彩中。

    在霞光中,只有一位青年盘膝而坐,拄着下巴,眼中空空如野,似乎那仙境般美的令人窒息的霞光并没有遮住青年的视线,而是遮住了他那遥远而又迷茫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