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天一亮,于谦早早就去董如雪房间探视,见董如雪依然昏睡未醒,心中不免担忧,昨夜尚香苑的事想必已传开,恐怕这几日京城必将严加查询,如她无恙,兴许还有办法,但如此一直昏睡,恐怕就很麻烦。
于谦正自不安,却听董如雪有了动静。于谦忙上前去,果见董如雪已睁开两眼,正茫然四顾。于谦急忙问道:“姑娘可好?”
董如雪看了看于谦,似乎才反应过来了,急欲动身,却浑身疼痛,哪里动弹得了。于谦忙道:“姑娘重伤未愈,暂时不要动,需要将养一番,只是不知现在感觉如何,我好去准备些疗养的东西。”
董如雪半响才道:“我怎么在这里?”
“你受伤了就到了这里。”
董如雪又道:“你怎么又在这里。”
“我一直就在这里。”
董如雪道:“是你救了我?”
于谦道:“像姑娘这样的人,天下人都愿意救你?”
董如雪转头不语,突然见自己的衣服换过了,不禁心中起疑,厉声道:“你一直在这里?”
于谦道:“是啊,我已在此多日。”
董如雪愤怒得全身颤抖。于谦不明就里,问道:“姑娘难受?”
董如雪噙着泪:“让你救我还不如让我死了?”
于谦叹道:“姑娘何必这样,人生还有很多事要做。”
董如雪闭眼不理,泪珠却从眼角滑落。于谦见状,知她心中难过,也觉心酸,却不知如何安慰。
张妈推门进来,于谦赶紧走上前,询问董如雪伤情如何。张妈叹道:“真不知你们男人在干什么?让一个女孩伤成这样。”
于谦一脸愧疚。张妈又道:“幸好刀伤不深,否则哪还有命,不过肋骨却是断了一根。”
于谦道:“烦劳张妈服侍好姑娘,有什么情况随时告诉我。”
张妈道:“这个你放心,上次我服侍一位小姐,从三楼跌下来,伤得比这还严重,勤换药,勤服侍,静心调养,就会好得很快。”
于谦道:“就麻烦张妈好生服侍着姑娘,替我随时照看着她。”
张妈道:“要不是石掌柜恳求,我也不愿来的,姑娘这情况需要多将息几日,还不知是否有内伤?”
于谦从怀里拿出一把碎银,交给张妈,诚恳道:“拜托一定照看好她。”
张妈笑眯眯道:“公子爷放心,我保证看好她。”
于谦道:“张妈费心了,姑娘好了我再谢你。”说完便开门出去了。
张妈过来看见董如雪眼角有泪,就赶紧拿毛巾给她。
董如雪接过毛巾,突然问道:“大娘,昨晚是你服侍我的?”
张妈道:“是啊,她们都叫我张妈,我服侍过了很多病人。”
董如雪道:“我不是病人。”
张妈道:“伤成这样还不是病人?昨天晚上我看见你的伤,都吓了我一跳,我把你相公还地骂了一顿,把你伤成这样还有脸活着。”
董如雪红着脸道:“他不是我相公,我就后悔没有一刀砍了他。”
张妈道:“姑娘也别那么狠,我看他也不坏,昨晚守了你好久才走,那个担心啊,恨不得是自己受伤呢。”
董如雪不说话。
张妈又道:“我看这人很有贵气。”
董如雪不想说话,心里只想着风清扬找不到自己会怎么办,会不会有事呢?
于谦回来的时候带回来很多药,各种各样治疗刀伤的药。
董如雪恢复很快,过两天就能起身坐立了。
于谦心中暗暗高兴,但两人没说上几句话便总是不合。于谦知道她冤屈太多,心中倒也不以为意,但见她郁郁寡欢,心中终是不安。
于谦对董如雪道:“既然已经出来了,便不必再担心了,什么危险都会挺过去的。”
董如雪默然不语。
于谦又道:“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会有如此好的身手。”
董如雪道:“我如果能像你们那样过安稳日子,我宁可没有这样的身手。”
于谦笑道:“我有这样的本事,宁可没有安稳日子。”
董如雪叹了一口气,心想如果能有一家人平安幸福,自己何尝愿来这京城闯荡。
于谦道:“姑娘何必总是唉声叹气,过去的事已无法改变,能改变的事就一定会有解决办法。”
董如雪怒道:“我自叹气,于你何干。”
于谦笑道:“我自说说,你又何来叹气。”
董如雪正色道:“不要以为你救了我,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是你坏了我的事,否则我何至于此。”
于谦道:“我本是想去看看你,想着将来能帮你脱困。”
董如雪冷笑道:“你去看我?谁知你安的什么心?”
于谦道:“我于谦之心,往日无愧天地,日后也无愧君民。”
董如雪道:“无愧天地又能怎样?无愧君民又能怎样?到头来又能怎样?”
于谦道:“死又怎样,‘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董如雪本想讥笑几句,但见他说得朗朗真诚,想起父亲和铁伯伯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心中倒有了几分感动。
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大声道:“开门!开门!各自打开房门,例行巡查。”
于谦心知不妙,便听有人已到门外。于谦赶紧两步,上到床上,躺在董如雪身边,拉过被子,欲将自己盖住。董如雪羞愤难当,本想一脚将他踢开,无奈脚上无力,便举手欲打,哪知于谦捉住董如雪的手,死死握住。董如雪浑身酸痛,使不出力。
就见房门推开,有人大声道:“起来!起来!”
于谦一下翻身坐起来。
只见一人身着官服,带着两个兵士进来。
于谦突然跳下床,大声喝道:“大胆!你等何人,竟敢私闯寓所。”
那人猥琐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董如雪,又轻蔑地看了看于谦,对兵士喝道:“给我搜!”两人便在屋里搜寻。
于谦喝道:“我是金科进士于谦,现在吏部待任,我和娘子寓居于此,你等竟敢私闯进来。”
那人大声喝道:“我等奉命搜查逃犯。”
于谦冷笑道:“太祖曾说,朝廷命官所居,没有圣谕,任何人不得私闯!你的圣谕何在!”
那人一愣,口气便软了下来,“这逃犯与靖难逆贼有关,皇上说过,对靖难逆贼绝无宽恕。“
于谦道:“当今皇上曾亲自昭告天下,任何人不能有违祖制。你身为朝廷之官,竟敢无视皇令。”
那人呆在原地,木然地看着于谦。
于谦满脸怒容,复又走上前去,喝道:“谁给了你特权,你的令符呢?”
那人竟被喝得说不出话来。于谦从怀中拿出一折纸书,在那人面前打开,“你且看清楚,这是吏部尚书亲自手书让我在京城寓居待任的指令。”
那人满脸通红,唯唯诺诺地道:“我等确实是来盘查逃犯。”
于谦一声大喝:“你敢狡辩。”那人浑身一哆嗦。
于谦道:“你可清楚逃犯什么模样?是我朝廷待任命官的模样?还是我朝廷家眷的模样?”
那人见于谦这气势,吓得不敢说话,两个兵士也愣在一旁。
于谦稍顿片刻,又道:“你也是我大明王朝的人,如此违规行事,是否怀有私心!你如何对得起皇上对你的信任。”
那人冷汗直冒,作揖道:“小人确实一时心急,冲撞了于大人,请多包涵。”那俩兵士也连连作揖。
于谦摇摇头,喝道:“要不是念你我同为朝廷效命,决不轻饶!只是如此如此,让我情何以堪。”
那人看董如雪满脸怒容,连忙道歉作揖,带着兵士匆匆退去。
于谦关上门,见董如雪仍是满脸怒容,低头作揖道:“一时权宜之计,别介意。”
董如雪猛地一甩手,一巴掌打在于谦脸上,喝道:“不要脸。”
于谦脸上一痛,却又笑道:“刚才实是紧急,一时没有别的办法,不得已而为之。”
董如雪心中明白于谦实是为了相救自己,但自己平白如此,不免心中羞惭,打了他后又觉心中有愧,低着头,不敢再看于谦。
于谦道:“今天不得已如此,以后他们真有圣谕只怕还不好应付呢。”
董如雪慢慢平静下来,轻声道:“那如何是好。”
于谦道:“暂时无妨,等你稍好后能行走了再想办法。”
董如雪道:“不用你管我。”
于谦道:“既然已经出来,岂能前功尽弃,等你好点了,我会想办法让你先离开京城,再作打算。”
董如雪冷冷道:“我不会离开京城,我要申冤报仇!”
于谦道:“姑娘不可鲁莽,要从长计议。”
董如雪哼道:“又不是你家事情。”
于谦道:“天下冤仇,天下人都可以管。”
董如雪道:“我的事我自己管。”
于谦冷笑道:“就凭鲁莽能了却冤仇?你若如此蛮横冒失,不要说冤仇,能活多久都未可知呢。”
于谦的话像冰块一般落在董如雪的心上,董如雪呆呆地看着被子上绣着的红色杜鹃花,心中一下没了主意。自己向来直爽豁达,一直是自己数落别人,现在却落到被于谦数落,但他说的何尝有错?原以为学有本领就可以来寻救爹爹,现在才知道自己终归是一个弱女子,不要说报仇,自己能活到哪天都未可知?
想到一路艰辛,想到家人期盼,也许终究是一场梦,不禁心中空空落落,悲从中来,终于忍不住掩面而泣。
于谦不再言语,任她哭泣。等董如雪平静下来,于谦道:“我刚才之言,只是希望姑娘能保重身体,懂得冷静思考。获得自由不容易,要实现心中所想更不容易。”
董如雪擦干眼泪,静静道:“你也不用管我,我自己知道怎么去做。”
于谦道:“我何尝是在管你,不过是真心想帮你,我们都不过是坚守心中的信仰和良知。”
董如雪疑惑地看着于谦。
于谦看了看窗外,又看向董如雪,温言道:“你有一个好父亲,足以彪炳史册,我们很多人都为他折服和骄傲,甚至是他的对手。所以,你理应努力有一个好的人生,才对得起你爹爹在天之灵。”
董如雪所有所悟,喃喃道:“你错了,我不是仙儿。”
于谦道:“仙儿?”
董如雪平静道:“我不是铁铉铁伯伯的女儿,仙儿姐姐才是他的女儿。”
于谦惊道:“仙儿?那你是谁?仙儿在哪?”
董如雪道:“我是董如雪,曾经和风公子在满江红酒店与你们相识过。”又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仙儿姐姐现在哪里。”
于谦看董如雪的模样,果然是当日那位董公子,自己竟不曾认出她,还一直把她当作铁仙儿,于谦还是心中疑惑,又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董如雪于是将那天的情况给于谦讲了一遍。
于谦听了半响不语,突然向董如雪作揖道:“董姑娘是真正的巾帼英雄啊。”
董如雪淡然一笑:“哪里是什么英雄,我不过是希望救出仙儿姐姐。”
于谦真诚道:“敢在尚香苑以身相救,真是大英雄大豪杰所为。”
董如雪见他神情庄严,语音诚挚,对自己是真诚赞扬,也不禁心中喜悦,笑道:“那天我还以为你发现了我们的谋划呢。”
于谦道“早知道那里早已经换成你这女英雄了,我就不必去冒险了。”
董如雪笑道:“我还以为你是坏人,几次差点把你杀掉了。”
于谦笑道:“死在女英雄手上总比死在那些鲁莽汉手里好,做鬼也含香。”
董如雪呵呵一笑。
于谦道:“董姑娘这样多好。”
董如雪纳闷道:“我怎样了?”
于谦笑道:“你笑着就很好,才像知书达理的女子。不要整天板着脸,跟怀有多少冤仇一样。”
董如雪红了脸,嘴里轻轻道:“本来也有冤仇嘛。”
“你有什么冤仇?”
董如雪叹了一口气,把自己的身世讲给于谦。于谦吃惊地看着董如雪,不禁叹道:“真是奇女子,难怪有这么妙的身手。”董如雪听他称赞自己,心中欢喜,又听他道:“也难怪你好怪的脾气。”董如雪一下沉下脸,心中喜悦顿失,但一想他说的也有道理,自己动辄发脾气,便红着脸不说话。
于谦笑道:“你安心养伤,这几天我会去了解清楚你爹爹的情况。”
董如雪担心道:“他们这几天还会不会来查?”
于谦笑道:“你是英雄你怕谁?”
董如雪不悦地瞪了于谦一眼。于谦笑道:“既然你不是铁仙儿,当初又是女扮男装混进尚香苑的,追我们的两名锦衣卫已死,现在,天下知道那件事的只有你我,你以后尽可安心养伤了。”
董如雪这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