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翼不肯说出所用之药的方子来,丹墨璃也不勉强,那些世间药方皆在她心里存着,其实只要稍稍问一下他身上的气息,便能将所用之药分辨出个大概来。再细细揣摩之后,她定能将药方复制一份来。
反而令她在意的是那药方之上所用的药材,它不应是世间凡人会有的,这药材据她所知,只能长在一个地方。
按下心头的疑惑,她示意唐翼将右手放伸过来,想再探一探他的脉息,可还未等她有所动作,一旁的韩勨便又从善如流的将唐翼左手上的手帕又规规整整的放置到了他右腕之上。
丹墨璃愣了愣,眼神晃动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十分不自然的抬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再扶正了发髻间那枝今早开得最娇艳的桃花枝,可嘴角那抹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笑意却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那个藏也藏不住,被人珍而重之爱护着的,志得意满的小心思。
唐翼没那么多的拘束,他正大光明的扔了个白眼给韩勨,撇了撇嘴想说点什么,转而想到了被留在京都的妻子,想起与她在一起时,自己不也是这般让人觉得腻歪吗,所以他又将话全都吞了回去。
丹墨璃四指轻轻搭在手帕上,素手如玉,纤长柔嫩,隔着手帕也能让唐翼感觉到一阵似触摸到一块上好的寒玉般所散发出的凉意。
这一次她悄悄探出一丝灵识,随着唐翼稀薄浅淡的血液缓缓流过全身,最后停在了天牖处。正是他耳后那一点红痣的地方。
因为这一次查看得更仔细了些,所以用的时间也长了些,从而使得唐翼能有机会更加清楚的近距离端详丹墨离一番。
只见她五官精致明艳,肤若凝脂,青丝乌亮柔顺,此刻正垂眸敛目,细柳长眉微微皱起,为她凭添了几分肃静端正的贵气来。
前几日自己来拜访韩勨,她每次都在奉上茶点后便恪守礼数的回避在屋内,直到他道别也不见出来。因见面次数不多,每次又不过是匆忙见了礼,加之好友尽是个醋坛子让他不敢正眼多瞧,所以也没能让他心生多想。
可今日里,与她一番交谈后,唐翼才猛然惊觉,眼前这位气质从容,端庄贤淑的女子,也他印象里那个被好友冷落在老宅多年的乡野村妇有着天壤之别。
他单是看了那双为自己搭肪的手,就明白了,只怕这位嫂夫人并不如好友所说的那般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唐翼觉得自己被骗了。
这双手白晳如柔荑,指尖削如春葱,粉嫩而润泽。这双手甚至比京都里那些终日养在绣楼上,只会琴棋书画的千金小姐都还要金贵,任谁瞧了都忍不住要惊艳一番。只看这一双手就足以能证明此女子是位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且还是位十指不沾阳春水,满腹诗书经纶的才女,绝非是如好友所说那样仅仅只是一个乡野村妇。
再细想,韩勨曾未考中入朝为官时,不过一介青衣,父母又亡,家无横产,一切家务须得要他自己动手料理,因而他的手又比其他读书人粗糙许多。他曾提起过自幼是一位姐姐照顾扶持他长大,而后又供他读书赶考。他高中为状元郎直接留于京都任职,家中一切事务也是由这位姐姐看顾。为了这位姐姐,他不知拒绝了多少上门提亲之人,得罪了多少朝中显贵。
不必多问,那位姐姐正是眼前的这位夫人,像这样一位端庄秀美,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也不知毅书是如何求娶回家的,怪不得在外时候要藏拙,还要为她守身如玉呢。
像这样一位气度涵养都金贵无比的美人任谁见了都会心动,也想求娶一位回家,更何况人家还精通岐黄之术,其能力更在那一群老太医之上。
如此一看,这位夫人简直就是个宝啊,不由得让唐翼对她身份有了几分好奇之心。
丹墨璃垂眸敛目,凝神静气,专心为他查探脉息。他的血脉过于微弱,经不得一点损伤,所以她必须要全神贯注的操控着那道如小蛇一般的灵识,在血管内小心游走。因而她无瑕去顾及那道含有好奇与探索之意的目光,待寻到了要紧之处,她心念一动,暗道了几句咒术,那道灵识便如小蛇一般盘在了天牖处,绕了几圈,像是把什么东西缠住了一般。
唐翼正心神不定,思绪万千时忽觉一道比之此前更重的凉意由手腕处袭来,不等他有所反应这道凉意转眼便消失不见。待他再仔细去感应时,已一无所觉。
丹墨璃松了口气,这才收回手,顺道将那方手帕收回,一边将它叠成了四方,一边对唐翼解释了他的病情。
“这朱颜玉心原是一道情蛊,可操控人心,亦可调拨欲念,一旦被种下此蛊,毒发时必定要与人行周公之礼方可缓解,且还必须要是指定的那人方才可行,不然就会全身气血尽失容颜极度衰败,便是妙龄少女也能在短短几日内变成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妪,最后血气枯竭而亡。”
唐翼听着,不禁瞪大了眼,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如此歹毒的东西!
“之所以会如此,只因这情蛊分两道,一为朱颜,一为玉心,便如其名一般,种下朱颜可让人容光焕发,娇艳如花,那是因为朱颜是由少女的精血喂养出来,喂养的时日愈久,所食用的精血便会越多,到了体内后,便会将此前所食用的精血反哺到那人身上,所以短时内,那人的容颜会变得娇艳红润,精神气爽。而另一只名为玉心,朱颜便需寄身于其之下才能存活下来,因为它必须经由玉心才能获得精血为食。如果两者分离,则需要每隔一段时间相融合一次,不然当那朱颜得不到玉心的喂养时,便会开始反噬人心和血气,致使那个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至于那玉心嘛……”
想到被种下玉心之人的后果,丹墨璃的话音一顿,脑中飞快的闪出一丝可能,她便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一眼唐翼。
“那玉心会如何?”唐翼急切万分,不由得追问下去。
“那玉心与朱颜为体,一生俱生,一死俱死,如今这朱颜即已转嫁到了你体内,仍是存活着,想必那种玉心之人,应当也还活着。”
“那我母亲待如何了?她如今可还会有危险?”
“长公主实属幸运,她被人种下朱颜时已是身怀有孕,又未及毒发而被察觉。那位医者虽没能探知病因,但看他在长公主毒发前的第一时间里能及时察觉到长公主的气血在得到大补后,又极速损耗下去,也算是颇有能耐了。他对症正下药故而用了世间最好的补血固元的法子暂且保住了长公主一命,随后又不断的以修补元气的药方来续命。说来也巧,原本这法子是行不通的,因那朱颜须得要玉心先将精血吸食后,反哺给到朱颜方才能成,但长公主那时恰逢有孕,倒也算是歪打正着,所以说来你母亲的命还有一半是你救下来的。”
“此话怎么说,怎么是我救了母亲呢?我听说那时母亲是因为怀了我才气血损耗,不能拨除毒性,因而生产时差一点挺不过来,为此我总是时常内疚。”
唐翼每每想到母亲如今看着比同龄人要老上十多岁的容颜总是愧疚难安,他寻尽天下所有法子,也没能让母亲的容颜焕发过光亮。虽然父亲并不在意母亲的容颜如何,可母亲却一直觉得十分自卑,无颜见父亲,总是想着要给父亲安排妾室。
母亲的苦他都能明白,所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内心里的愧疚日益更甚。而如今丹墨璃的一番话,似是能解开困扰他多年的心结。
“若是这般想,那你便是错了。我先前便说,那朱颜是以少女精血为食而得以存活的,未被种入体内时它并不会自己进食,须得玉心将精血吸食到自身里,再去反哺给到朱颜方可行。这也是为何两者分别被种下后,那两人需要隔段时间便交合一次的原因。由被种下玉心的人继续吸**血,再经由交合反哺给到朱颜,唯有这样那被种下朱颜的人方可活下去,如若不然,那人便会被朱颜反蚀,短短几日后就会气血枯竭而亡。”
“如此说来,我是替代了那玉心的作用,来反哺朱颜,才能让母亲得以活下来吗?”
唐翼总算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也明白了丹墨璃为何会说母亲是幸运的了。
“正是如此。那朱颜寻着本能最后寄身在你身上,之后也随着你的出生而彻底脱离了你母亲,反而将此毒转嫁于你的体内了。这也是你自小体弱的原因,因为你的精血一多半是用来反哺给到朱颜,你所能得的并不多。”
“那它如果一直在我体内待下去会如何?”
丹墨璃摇了摇头,继续对他解释道。
“朱颜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即便你一直用极品药材补着也早晚有一天会被它的反噬,实际上,那已经顺着的心脉往百汇穴而去,你耳后的那颗红痣应是最近一段时间才有的,那便是朱颜所在的位置,等那红痣到了头顶心的百汇处,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得你了。”
唐翼听了这话下意识的摸了摸而后,虽并无所觉,却依旧汗毛直立,被吓也出了一身冷汗来,他脸色本就是因长年用补血固气的药大补着显得白皙红润,所以眼下即便被吓得胆颤心惊,脸色也依旧是红润有光泽。
“那我会如何,现下可还有得救?我是否还有时间,能不能等得及寻到那救命的东西了?”
丹墨璃听他说那救命的东西,心中有些疑惑,立时也未能猜出那是什么,她本想多问几句,却一眼瞥到韩勨不知为何听到唐翼如此一说,脸色泛白,神情立马惊慌起来。
“这个暂且先莫要乱说,不如先听听阿璃是如何说的,也许她的法子比那些还要有效也不一定。”
韩勨原本坐一旁只专心听着,并未插话,而此刻却音量骤然提高了起来,放在桌上的手上紧握成拳,说话间,眼神还带了几分警示。
唐翼被韩勨高声提醒了几句后,慌张的心也得以冷静下来,庆幸自己未在旁人面前说漏了嘴。
如果将人给吓到了,那颜毅书还得要将自己打死了,再埋进荒山里才算完事。如此一想,他立马深吸了口气,后怕的说道。
“还好,还好,那就请嫂夫人无论如何也要救我一命了。”
丹墨璃原本是没将他们来此寻宝的事放在心上的,左右不过是山上的那些药草,还曾私下里想着如果他们实在找不到,自己可暗里出手相助。
但眼下被他二人这一番明说暗道下来,反倒是生了好奇之心。不过既然对方想要瞒着,她也不好当众那询问,怕给韩勨招来祸端。
于是,她决定私下里寻个时机亲自去后山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