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堡五十里外的扶林,其实还有一则前日谈。
正是清晨,一个能俯仰街头的二层合租房内,成峰在窗台上借着秋末残余的最后一抹温暖阳光,手指在吉他上舞动,和煦的歌声缓缓从他口中传出,行人好奇抬头,看见那抱着吉他的削瘦背影,匆匆的路途似乎变得有些轻缓和畅。
一个染黄头发,手背有荆棘刺青的青年裸露上身从窗台旁的卫生间走出来,茫茫望了成峰一眼:“还不累么,真不知道你的精力从哪里来。”
成峰闭眼抬头,吟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陆杨翻了个白眼,穿起一件酒臭弥漫的白衬衫,有气无力地低头检查墙角一把静静靠着的大贝斯,随口道:“几点了。”
“七点整。”“嗯,去不去吃早点?”“等我会。”
两人穿上衣鞋出门,实际打扮还是懒散邋遢,陆杨虽然自认见识过形形色色,眼光毒辣,最后还是对成峰这自由自在的不检点讨厌不起——因为他也是这般。
陆杨经过隔壁房门,稍顿道:“要不叫上她们?”
“她们早出去了,谁都没有你昨晚喝得那么多。”成峰背着吉他箱,以一个放松的姿势靠在过道的石护栏上。
“呵呵,谁管什么十年后,就是几年后我玩不玩音乐还不一定呢。”陆杨摸摸后脑勺,努力止住宿醉的眩晕,强行走在前面带路。
穿过街道,两个邋遢的人走进食店,坐到两个朵颐正欢的潮流少女面前。
“婕拉,白河。”“哟!”成峰与陆杨同时招呼道。
乐团的四人就此相聚,昨晚是第一场演出的庆功宴,演出结束立即收到整整一箱待办合同,陆杨大呼解放,痛快地海喝一通,才造就今早的头晕目眩,走路都有些东倒西歪。
只不过婕拉知道酗酒会影响神经,对音乐有阻,陆杨倒是左耳进右耳出,只求一醉来忘却初来乍到的窘迫感。
成峰倒是一直很乐观,虽然身上有股掩饰不了的瘩性。
“又是这样啦!如果要你现在拉,你拉个屁啊!迟早关键时刻掉链子!”,八成昨晚的几千听众们都没想到,主唱婕拉其实背地里是个超级大嗓门,不仅声音大,而且尖锐凶狠,饶是能把陆杨这种散漫成性的人都镇住。
因为昨晚三人打扮,都是莫西干,大菠萝,身上到处是晶片吊坠皮带,婕拉为了整一个能够“脱颖而出”的区别,连眼妆都卸了,反而亭亭玉立。
烟熏妆美女配豪嗓,形成的威力异常恐怖,陆杨脑壳重重发疼,好似有人在念紧箍咒,只得看向墙上的餐牌求饶。
婕拉自然地拿起成峰手掌一看,指着那层层发红的茧道:“看到没有,嗤嗤,天道酬勤啊!”
“别唠我了,我快头疼死了。”陆杨抓耳挠腮痛苦道。
“行,那就不说了,成峰,复活节那歌练得怎么样了。”
“练好了!但我总觉得谱子可以改一改。”
“行,那今天要开始训练了,某人可要“加油”咯。”婕拉把手上的半个煎饺塞进嘴里,对陆杨抛了一个邪恶的眼神后起身。
文静的鼓手白河才惜字如金地小声道:“先走一步,待会见。”
“行。”“唔嗯。”
过了一会,陆杨才有气无力地坐起来吃面,咀嚼着道:“谱子哪里要改,不是我的部分吧。”
“低音的话,第二节改成这样怎么样。”
“行,吉他借我用下。”
两人吃着面,轮流抱住吉他交换所想,陆杨即便头疼得迷迷糊糊,手上却不含糊,一直在用吉他模仿贝斯发音,可见基础功之扎实,不过大多数时是眯着眼睛好像要睡着一样弹拉,让成峰觉得十分好笑。
“见了鬼了,我第一次看到睡着也能弹琴的。”“这有什么,婕拉能倒立唱歌吗,我就可以。”
“倒立弹琴还是倒立唱歌。”“都可以。”
“够骚啊,我们几时还能办个倒立主题的演唱会了,你铁能顶了婕拉做主唱啊。”
陆杨脸上露出一些藏不住的得意,示意成峰多夸些。
“你倒立这么能,能不能倒立撒尿呢。”
陆杨噎了一口,道:“当然可以。”
成峰看他吃得慢,又问:“倒立窜稀呢。”
陆杨停下筷子吸了口气:“……靠!”
回到住处,门外已有几位衣装整洁的人士停候,他们立即认出成峰和陆杨,敏锐的商业嗅觉使他们立即拥挤上前。
“小伙子!我是天秤牌坚果产品的营销经理!”“我是酷乐热狗肠的公关。”“我是飞鸿皮具的人!”……
说着便是一张张名片伸到两人面前,陆杨喜笑颜开将名片全部接过,吹着口哨转身跑上楼梯,成峰连忙迎向众人:“不好意思,实在是太多人来找我们了,请给我们一点时间考虑。”
众人不饶,硬是把手上一个个用礼袋打包妥当的产品塞到成峰手中:“都是试用品!”里面甚至还有慰问的信件。
成峰走上阳台过道,看向一旁抽烟草的婕拉,招呼道:“婕拉,看看你有什么要的。”
“干嘛要收这些东西。”齐刘海的婕拉手上夹着细长女士香烟,眯眼冷不防骂道:“急功近利。”
“是么,总比一筹莫展要好。”成峰也不生气,抱着大包小包进了男生卧室,婕拉的目光审视着成峰背影,也不在意他听不听得见,只是自顾自说。
“可做音乐,大多数时候就是一筹莫展的。”
婕拉背后房门打开,白河探头出来皱眉,糯糯地抱怨:“又在抽烟?”
“我的声音本来就是抽烟抽出来的!!”婕拉大喊着掐灭烟草,接着道:“走,训练了!”
卧室中,四人设置设备,成峰再次检查修改后的乐谱,心中不断复奏,陆杨有气无力地调整那架大型的低音贝斯,拉出一段长长的催眠音,婕拉抱着吉他,她虽是主唱,修习管弦,但此时也负责一段吉他副音演奏,而白河已经在挥舞鼓棒,齐肩的文静短发随着鼓点微微晃动,右眼眸边缘的一抹蓝色眼影彰显出她的现代气息。
成峰作为吉他手出演主音轨,把许多他设想过的音乐片段组合,处于生涯中实现自己想法的阶段,因此出品很多,众人也乐意去实现这些乐谱。
“复活节虽然是用圣河的主轨再编的,但曲风完全不同,有至死地而后生的爆炸感,额……应该是有的。”
成峰自言自语道,先是独奏主轨,这个时代的吉他分为两种,比如婕拉用的是纯木吉他,另一种则是成峰手中带有电感拨片的电流吉他,拨片上连着电线,而吉他上翼部还有四根专门与拨片响应的电音弦,可以发出两种音色,但缺点也很明显——因内置电箱和发音模组而重达15斤,使它只能由男人使用,但也有女性会端坐着使用它编曲,可总归是不适宜上场演出。
这个时代,电子乐器的技术早已沉入大海,部分效果只能用堆叠的设备模拟,因此一些乐器沉重庞大,有体力的人也会墨守成规地去使用沉重的乐器。
主轨奏响,第一个跟上的是鼓点,贝斯有些拖拉地试探,婕拉白了陆杨一眼,副轨加入,鼓点逐渐密集,火热烟嗓和两个男性和声在间奏后响起。
“秋去冬来,无影无踪。我想让你知道,时间终结之后,来到了复活你的日子……”
“就要冬至了,据说天下大陆往北去,就能看到雪。”街道上四人随意闲逛,不知是谁如此说了之后,众人便为了雪是什么样的议论起来。
走到广场,夜深人不禁,行人不绝,忽然有格调别致的琴声响起,仿佛有人在夕阳下追忆故乡,仿若是怀念某个逝去的人,成峰看去,才发现是一个风尘仆仆的红发浪人。
她仿佛是那个救他一命的废人,仿佛是所有怀抱特殊命运的人那样与众不同,一眼看去,这头及腰红发末梢些微卷翘,浪人左臂披着黑色丝绸,末端延展出金属色的手掌,显然是一副能够压动音调的精密义肢,只是丝绸覆盖,让人不知手臂究竟断在了何处。
浪人佩戴的宽边帽,披挂的短袍皆为翠绿,却镶有异国风情的金边与荆纹,奇特之余显然也不是天下大陆的打扮,倒是很像书中所言的西欧古典装束。
浪人脸庞一侧被红发刘海遮盖,只有一只碧绿动人的眼睛露出来,唇无过彩,却纤如桃肉,正用西欧古语若有若无地吟诵。那把吉他装订着灰色牛皮,衬托一支褪色发灰的金十字架镶嵌,在12月的冰冷广场中,本应是极为引人注目的打扮,只因其琴声忧伤感人,行人聆听便已陷入回忆,根本来不及注目奏乐者,仿若她弹奏的就是人的生活,竟让人对出色的琴声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