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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棋子5

    莫待笑逐颜开,似乎腰不疼,腿不痛,浑身的伤也都好了:“你情我愿,两不相欠。”他挥挥手,摇摇晃晃地朝姻缘殿走去。“大家别杵在这里了,散了吧散了吧,都找个地方快活去吧。”

    夜月灿追上去问:“你真不要清霜了?”

    “他若愿意给我酒,我自然是不要了。”

    “为啥啊?为啥突然之间就不想要了?”

    “其实不是我不想要,实在是要不起。清霜太贵重,我不配拥有,不如换成酒,还能解解馋。”

    “你的剑术配得上三界任何一把名剑!快去要回来。你若不想用,给长风也行啊!这剑可比寒霜好。”

    “你觉得长风会喜欢更清霜?”

    “那还用说?这清霜可是名剑!”

    “这你就不懂了吧?清霜是名剑不假,可寒霜之于长风,是比清霜更为珍贵的存在,可不是单纯一个‘好’字就可以说尽的。你想要清霜?想要的话我这就去给你要回来。”

    “我才不要呢!那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有点……瘆人。”

    “那是你眼光有问题。”走过雪凌波身边时,莫待问:“凌波上仙也该回七星湖了吧?咱俩同一个方向,可不可以结个伴?我想借你的肩膀当拐棍。”

    夜月灿道:“我送你回去,何必要麻烦别人?”

    “你不怕一会被先生看见了,又给你加作业?”

    夜月灿立马道:“在下还有事要忙,恕不远送。”

    雪凌波看着方星翊,嗫喏道:“那……那……”

    方星翊微笑道:“去吧。好生照顾莫公子。”

    雪凌波忙上前扶着莫待的胳膊,缓步慢行。

    林牧野笑问:“莫公子,在下已经是你的人了,你打算怎么安顿我?”

    莫待头也不回:“你还是你,请自行安顿。休想从我口袋里掏钱花。”

    樊锦诗心想:传闻也有真的。不折不扣的吝啬鬼一个!

    夜月灿追着问:“你不跟我们喝酒了么?说话不算话!”

    莫待没回话,吹着口哨走远了。

    夜月灿并没因此而意兴阑珊。他呼朋唤友攒好酒局,又招呼林牧野和樊锦诗同行。林樊二人欣然应邀,一行人边聊边朝畅春园走去。

    方星翊说了几句安慰圆场的话,也带着锦添离去。待四下无人,锦添小声道:“公子,清霜出鞘了。”

    “嗯。”方星翊望着远方,神思悠远。

    “为什么会是他?”

    “我也想不明白。”

    “万一,我说万一啊!倘若真是他,公子,你该不会真的……”锦添想装得正经些,却无论如何也藏不住脸上的笑,“那……那你的牺牲也太大了!”

    “你想什么呢!”方星翊整整衣衫,清清嗓子道,“他才拔出来一次,是清霜认错了也未可知。”

    “对,对对……是清霜认错了,是清霜认错了!”

    清霜不愿意被冤枉,发出清脆的铮鸣,恰似冰珠落玉盘。

    “我和锦添说笑的,你别生气。”方星翊爱惜地擦拭剑鞘,心中轻叹:世间事,因缘际会,皆有定数。谁也不知道自己会遇见谁,谁也不知道谁会是谁的劫。但愿,此人与我不再有交集。

    “公子,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很久没来琅寰山了,我想四处走走看看。你先回去,若姑姑问起来,就说我被梅先生叫走了。”说完,方星翊出了群芳园,转道去向姻缘殿。

    三生石前,蓝雾树已枝繁叶茂。莫待坐在树荫里调息,雪凌波默不做声垂手站在一旁,面有忧色。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莫待睁开眼,额上都是汗。他拄着灵犀起身,深深一揖:“素闻凌波上仙慈悲心肠,且医术已得医仙真传。今日得见,果不虚言。上仙相助之恩,在下铭记在心。多谢!”

    “别……”雪凌波连连摆手:“你……你别客气!我刚好带着疗伤的药,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这么客气……真的!”

    “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而言却是了不得的大事件。早起梅先生刚嘱咐过我,凡事要小心,千万不能动了伤口,省得再耗费他的功夫疗伤。话音犹在耳,我又这副熊样了。如果我再要死不活地回去,估计他会一巴掌把我扇进七星湖,或者一顿连环踹把我踢出琅寰山。咦……只是这么想我就已经头皮发麻了。”

    雪凌波抿嘴道:“你怎么说得梅先生像个暴君一样?”

    “暴君倒也说不上,不过也差不多了。”莫待又揖了揖手,“伤好后我请你喝酒玩乐。到时候你能出来么?”

    “多半不能。没有重要的事情,三叔不许我出七星湖。”

    “何为重要的事?除魔试炼算不算?救助苍生算不算?”

    “不算。凡是可能有危险的活动,三叔都不许我参加。”

    “那你想参加么?你就不想去看看琅寰山以外的世界?”

    “想!”雪凌波脱口而出,双眼熠熠生辉。继而,那光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黯然。“可是,三叔不会同意的。”

    “他不同意你就放弃?你比还我听话,是个乖宝宝。”莫待掏出一个装着干花的小瓶子来,“漂亮么?”

    “嗯,非常漂亮!这是什么花?我从来没见过。”

    “没见过是吧?没见过实属正常。此花名篱落,已濒临灭绝,只有边城的万丈崖上才有少许,极难采摘。篱落的香味特殊,可辟邪驱魔,常被人们做成香囊带在身边,且香味数十年不散。它的枝条极其柔韧,普通的刀剑根本斩不断,用它做成的甲胄价值万金,多少人为采它而丢了性命。”莫待又摸出一块晶莹剔透,圆润如珠,有着瑰丽纹理的小石头,“这是花雨石,产于人间界和冥界交界处的一株奇树,花开时异香扑鼻,花谢时落地为石,据说是六界中的独一份。”

    “我孤陋寡闻,还是第一次听说世上有如此神奇的物种。”

    “其实这两样东西我也不认识,是谢三公子告诉我的,他认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莫待将瓶子和石头递给雪凌波,“借花献佛,送给你了。”

    “这……这么珍贵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要。你快收好。”

    “你扶我走了一路,还替我疗伤,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那好吧……谢三公子见多识广,眼界开阔,真羡慕他!”

    “为何要羡慕他?他的人生可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倒是你,有条件也有能力活得潇洒自由。”

    “我?”雪凌波呆了呆,苦笑,“寄人篱下的人哪有资格说自由。”

    “寄人篱下怎么了?寄人篱下只不过是一种生活状态,并不能成为束缚你的理由。”莫待含笑看着他,声音温柔:“你医术高超,又一身好本事,终身只待在七星湖未免太可惜了。不如找机会出去看看?看看外面的人,吹吹外面的风,你会有不一样的体验。你会发现,这世界之博大,大到超乎你的想象;这世界之美丽,美到你的眼睛应接不暇;这世界之繁杂,神仙的心也难容下。只有你亲眼见识过,体验过,你才会相信琅寰山的风景其实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独特美好。”

    “我想过无数次,想像谢三公子那样,一个人去看看凤舞山庄的梅树,吹一吹天慕山的风,可是我没勇气跟三叔讲。三叔一手把我拉扯他,他是我的父母,也是我的师父,我得听他的话。”

    “听话的意思不是说言听计从,而是听从良言,择善而行。”

    雪凌波闷声道:“从小到大,三叔都说我身体太过单薄,须得精心调理,因而我不能随意走动,日日得按时服药;又说我的性格不适合在外面闯荡,怕我被人算计遭遇危险。虽然……虽然他是为我好,但我也知道他……他有些做法并不对。可是我不敢说,我怕他不高兴。”

    莫待叹了口气:“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没人会把你想要的东西摆在你面前。别人不同意你就放弃,那你的人生永远不会有起色。你是仙,你不必像我等凡人这样担心生老病死,你也没有柴米油盐的后顾之忧,你有更自由多样的选择,选择走什么样的路,选择成为怎样的人,选择过什么样的人生……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可为何我在你眼里看不到快乐,看不到光芒,甚至看不到你对往后余生的憧憬?”

    “我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雪凌波陡然提高了嗓门,又倏地降低。“我只是服从,只能服从!”

    “倘若只是一味地服从,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活着见识别人的精彩?活着背负人生的重担?活着超越生命的极限?还是活着等待死亡的降临?”莫待的眼底浮起一丝淡漠的悲伤。“千秋万载,周而复始的活着真的有意义么?”

    “我能如何呢?左右不过等死罢了。”

    “我知道你无惧死亡,但你确定你熬得过漫长岁月里累积起来的空虚、寂寞、迷茫、孤独和无望?被人安排的人生,是一场华而不实的盛宴,那些身处其中锦绣华服接受赞誉的人终将因为不能自由呼吸而崩溃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时候。你也不例外。因此,你得改变自己,克服恐惧,克服怯懦,勇敢表达自己的心意。相信我,只有沐浴在阳光里的人才有机会知道,哪怕是最普通的一束光,也有属于它自己的颜色。”

    远山巍峨,林木秀丽。舒爽的秋风送来血色海棠令人血气翻涌的气息,又带去菊花冷冷清清的芳香。望着那一湾绿波碧潭,雪凌波的目光由空洞变得活泛,因活泛而灼灼发光。“我可以么?”他问。“我可以选择我自己的人生么?”

    “你说呢?”莫待凑过去,拍着自己的脸道,“我这样平平无奇的人都可以天大地大,四海为家,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大不了草行露宿,与人抢食,那也是一种体验,不是么?”他瞅瞅周围,又贼眉贼眼地道,“我偷偷跟你讲,抢来的东西吃起来特别香。不信你试试。”

    雪凌波被逗笑了,这是莫待第一次见他笑。“你……你还跟别人抢东西吃?”

    “想不到吧?”莫待左右端详,摸着下巴道:“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要多笑笑,别浪费资源。”

    雪凌波红了脸,嗫喏道:“你……你是第二个夸我的人!谢谢!”

    莫待笑道:“下次见面跟我说说谁是那个第一。不早了,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