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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江湖14

    莫待掂了掂钱袋,随手抛给顾长风:“意思就是,我有钱买好吃的了,但你的红线嘛就别指望了。为什么呢?正如你所说,姻缘靠自己,我帮不上忙。”

    “可你……你刚刚明明答应了帮我偷线的!怎么能出尔反尔?”

    “我有说过么?没有吧。麻烦小王爷认真、仔细、用心地回想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帮你偷东西了?我只是说,我对姻缘殿很熟。熟,不代表我就有机会偷,只能说明我轻功好,想去哪就去哪。你的,明白?”

    萧思源想了一想,捶胸顿足大叫:“莫待你这大骗子!”

    莫待抠了抠耳朵眼,笑道:“别那么大声,嗓子喊哑了还得花钱买药。你没钱了吧?没钱了还得跟我借,我的利息可高了。”

    “为什么一定要借你的?我借他们的不行吗?”

    “当然不行。谁要敢借钱给你,断我的财路,我就在他的饭菜里下毒,毒他个半身不遂。到时候,不还得花钱请我治病?偷偷告诉你,我的出诊费可不是一般的高,有病了千万要绕着我走。”

    谢轻云忙道:“这一点我可以作证。为了给我大哥治病,我……”

    “行了!别一唱一和了!”萧思源又气又恼,恨不能踢莫待两脚。

    “给了点营养费就把你心疼成这样,咱俩还是不是朋友了?得了,中午的鸡腿都给你了。”莫待瞅着萧思源的脸,小小声地问,“生气了?别啊!我还你就是了。咱俩好朋友,可不能因为钱翻脸。长风,把钱袋还给小王爷。”

    “谁心疼了?谁生气了?我堂堂小王爷,这点钱……这点钱不算啥!”萧思源大度地摆了摆手,神情中的苦涩已消失殆尽,只剩开心高兴。“你我是朋友嘛,朋友之间没那么多计较。”

    曲玲珑本想调侃几句,哪知莫待已正色转了话题:“有些东西该计较还是得计较。比如,石中堂的伤口到底有什么特征?如果是被刀剑所伤,伤口周围的血凝固后,会形成一道血痕。如果没有血痕,是不是有一些浅淡的类似血水状的印迹?诸如此类,还请小王爷再仔细回想。”

    萧思源想了很久,摇头:“我记不太清了。”

    “此事关系重大,不能有半点含糊,还得辛苦你带着霜月再去一趟。如果伤口周围是血痕,你什么也不要说,直接回来。如果是血水状的印迹,就该你上场表演了。”莫待玩着上官离的指环,细看上面的狼眼,“我猜,有人想嫁祸给谢三公子,就仿照霜月的厚度和宽度造了一把冰刀,然后用它杀死了石中堂。原本现场会有冰刀留下的水痕,可恰逢深秋,早晚都有露,勘查的人若不够细心或经验不足,会误以为是露水。如果我的推测没错,你便想个稳妥的方式将真相公布于众,替谢三公子洗清嫌疑。玲珑公子,麻烦你当一回保镖,护小王爷周全。”

    曲玲珑笑道:“乐意效劳。正好我想看看石中堂的死相。”

    “我还得带着这玩意去,对吧?”萧思源将指环扔进钱袋,动作极为轻慢。

    “怎么,你很看不上这个指环?”

    “我又不是上官家的人,凭啥要看得上?”

    “你知道上官家为什么会以狼为家徽么?”

    “我既不参与朝政,又不带兵打仗,需要知道其中的原由么?”

    “若你是平民百姓,你完全不用知道。可你不是。你是宁王的儿子,你必须得知道。”莫待语气加重,显然对萧思源的说法不满。“你是不是以为上官家的荣耀是上官家的女人在后宫争斗出来的?”

    “难道不是么?”

    “恰恰相反,后宫中上官家女人的地位是靠上官家的男人打出来的。没有上官家的男人在战场上流血牺牲,在朝堂上出谋划策,后宫的女人不过就是花瓶里的一朵花,皇帝高兴了就看一眼,不高兴了可能连苟活都做不到。因而上官家的女人对上官家的地位而言,最多是锦上添花。”

    “不对吧!你看看上官家的男人,一个个沽名钓誉,争权夺利,哪个有为国效力的心思?”

    “那只是现在。有必要提醒你一句,皇上刚登基的那几年,为了抵抗外敌侵略,上官家的男人主动奔赴战场,几乎死绝了。他们中有的年过六旬,有的刚结婚,有的还不满十六岁。在与甘驰国的一战中,老宁王奉命驰援,到达时战争已经结束。老宁王翻遍堆积如山的尸体,终于找到一个一息尚存的男孩子,他身中数箭,四肢仅剩一条胳膊。见有人来,他拄剑起身,准备杀敌。得知是自己人后,他说了五个字,然后含笑死去。你可知他说了什么?他问:我们赢了吗?老宁王痛哭流涕,发誓要为死去的将士报仇,于是便有了昭阳国历史上最轰轰烈烈的一战——宁水河之战。那一战,将士们的士气空前高涨,打得甘驰国差点灭国。那个让全军上下一心,同仇敌忾的男孩子,叫上官飞,是上官家嫡亲的骨血。后来,外患消除,江山稳固,皇上赐云狼为上官家的家徽,以表彰他们卓越的贡献。同时,为了绵延上官家的血脉,皇上下令三朝之内不召上官家的男丁上战场。这才有了你今天看到的一切。”

    “就算如此,如果没有后宫女人的推波助澜,上官家也不可能权倾天下!”

    “小王爷到底有多看不起上官家的男人?上官离很差么?”莫待无奈地叹道,“上官家祖训过百,每一条都包含立身处世,持家治业的道理。其中有一条是无论男女,须自食其力,不得借他人之功扬自己之名。因此,上官家每一个进宫侍奉的女人凭的是自身的美貌与心智,而每一个入朝为官的男人凭的也都是自身的才学与权谋,并没有依靠祖上的荫庇或者得到额外的恩赏。祖训和家规,加上天资与努力,养成了上官家的人争强好胜的性格,也让他们中的大多数成为人上人,官居高位。不信你问问宁王,上官家的男人但凡有官位在身者,可有吃软饭靠女人上位,名不副实的?你也可以向淑妃娘娘求证,宫廷生活千难万险,皇后娘娘可有在旁人面前提起过祖上的功德?哪怕有过一次,就算我输,我可以替你做任何事。”

    “这一点我倒是略有耳闻。上官家从小就教育孩子要有狼的血性,狼的野心和狼的狠辣,凡是靠自己不靠别人。或许,血液里根深蒂固的狼性才是他们追逐向上,权倾天下的原因。”曲玲珑道。

    “这……这些我都不知道。”萧思源把指环套在手上,神色肃然。

    “尊重对手,了解对手,你才有可能立于不败之地。若只凭个人喜好盲目下结论,冲动行事,输的只能是你。”

    “受教了!”萧思源的脸上飘过一丝失落。“我父王从来不给我讲这些。有时候我问起来,他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还叫我不要操心不该操心的,好像我只需要做个富贵公子,吃喝玩乐就够了。”

    “宁王是心疼你,不愿意让你看到人世间残酷的一面。”

    顾长风道:“这人啊就是难满足!有爹娘疼的嫌爹娘疼得过分,没爹娘疼的又盼着有爹娘疼。老天爷也挺难做的,这也不行那也不是。”

    “爹娘不一定都疼孩子,但姐姐肯定疼弟弟。”曲玲珑笑道。“我不想要爹娘,我想要姐姐。”

    “都赶紧做事去。再杵在这里闲话,有没有爹娘姐姐疼我不保证,但我保证一定让你疼,肉疼的疼。”莫待眯成一道缝的眼里满满的都是威胁。“烦请你顺道将我和谢三公子遇袭的事透露出去。就说我重伤不治,谢三公子也伤得不轻,怕是没办法出门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干嘛,但我会照办。”曲玲珑说完,拽着萧思源乐颠颠地出门了。

    莫待找个由头将夜月灿支走,将一封信递给谢轻云:“马上把这个传给二公子,务必叫他多加防备。这次的事绝非江湖争斗那么简单,一定是萧尧在背后搞鬼。他应该早就看出魔界和人间的这一战已迫在眉睫,便想抢得先机,先下手为强,给魔界扣一个破坏和平协议的帽子,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求助仙界和武林人士,帮忙镇压魔界。”

    谢轻云道:“我二哥又要睡不着了。”

    “不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天,谁都睡不着。”莫待解下桃花结系上谢轻云的手腕,又挑出两颗甘薇赠送的信号弹装进他的香囊,“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你都会身处黑暗与危险。千万要护好自己的命!这信号弹虽然可以帮你脱险,却也是个天大的麻烦,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桃花结是梅先生给你的,你比我更需要。信号弹我也用不着,你留着。”

    “别废话!我有饭团,它会保护我。”莫待想了想又说,“最近你不要单独行动,要寸步不离地跟着风神门的人,最好一直跟在季安然身边。只要有他护着你,那些杀手就不敢太嚣张。”

    谢轻云看了他两眼,双眼濡湿,大踏步离去。

    待他远去,莫待抽出寒霜削掉一根旁逸斜出的树枝,反手入鞘:“长风,知道昨晚领头的那人是谁么?”

    “我也正想问公子,他用梨花榆火的手法太纯熟了!绝非等闲之辈!”

    “十多年了……”莫待望着朗朗清空,眼中风云翻滚,“我重出江湖,原本只有两个目的。第一,看看你,看看秋蔓她们过得好不好;第二,找出真相为慕家雪耻,为九公子报仇。没曾想竟一步步走到了现在这境地,还遇见了冤家对头。当初若不是他,何至于死那么多人?”

    “你是说……落凤山?”顾长风惊道,“居然是他?他没有死?”

    “没死才好。”莫待恨声道,“他若死了,我该找谁讨要旧账!”

    “可是,我们不知道他的真面目,该怎么找他。”

    “钓鱼的人不会潜到水底去找鱼,撒饵就好了。”莫待的嘴角浮起一抹阴森的笑意,“传话给秋蔓和锦瑟,让姑娘们放出话去,就说当年十三公子死前给石中堂的那卷经书是木兰策,而石中堂之所以被杀,不过是怀璧之罪。最近逛花楼的江湖人士多,姑娘们听点小道消息又说给恩客解闷,太正常不过了不是?再派人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阴魂,一旦他有动作,立马通知我。另外,唤醒你这些年来埋下的眼线,他们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你让他们到霓凰城和各大重要的城市去,散播萧尧将与魔界开战,要逼捐上等人筹集军费的消息。此事不易说得太露骨,足够引起王孙贵族的反感就行。打不打仗这帮人不关心,百姓的死活他们也不关心,可如果有人要分他们兜里的钱财,那就等于挖他们的祖坟要他们的命。只要他们掣肘,不支持开战,朝廷短期内筹集不到军费,萧尧就没办法对魔界动手,谢轻晗就可以按计划行事。这个消息一出,淑妃娘娘立马就会明白她该做什么。她虽是女将军,却也是最不愿意打仗的人,因为她知道战争有多残酷,不管输赢都必将生灵涂炭,尸横遍野,遭殃的都是百姓。”

    “我就去办。公子放心,他们继承了前辈的忠魂,一样忠诚,一样热血!”

    “我信!”莫待神情抑郁,叹道,“你为我忍辱负重,精心筹谋多年,而他们亦为我算谋,为我流血,为我舍生忘死。你替我谢谢他们!等以后时机成熟了,我自会以真实面容出现在他们面前。你不必劝我,我不希望再像从前那样……那是我永生无法弥补的遗憾……”他无意再多言,轻轻摆了摆手,顾长风迅速离去。

    阳光灼眼,树影婆娑。莫待靠着梅树坐下,眼圈红红的。他将脸埋在饭团的绒毛里,久久没有动弹。饭团温顺地趴在他膝上,一声不响。

    等曲玲珑和萧思源回来,已是傍晚。

    正如莫待所说,石中堂的伤口结出的血痂并非深红色,而是被水稀释后的浅红色,且被刺破的衣服边缘也有水洇的痕迹。找到证据后,萧思源一面派人去请空谷大师和各大门派的掌门,一面派人到处喧嚷,说石中堂的赌局马上要开了,请下注的人前往指定地点听信。待人到齐后,他说明缘由,并用霜月做了场实验,让众人亲自查验伤口是否如他所说。然后又将谢轻云昨晚遭暗算的事讲了一遍,说对方来势汹汹,狠下杀手,大有杀人灭口之意。这期间,他还用莫待质问面具男的问题质问了几个挑事的人,直问得对方哑口无言。一番操作下来,谢轻云的杀人嫌疑算是洗掉了一半。

    至始至终,萧思源没提十三公子,没提梨花榆火,更没提魔界。谢轻云感谢他和曲玲珑的相助之恩,他颇为腼腆地说了句“咱俩扯平了”。曲玲珑则说,下次去魔界多介绍几个温柔好看的姑娘给他就行。

    顾长风正说晚上安排酒宴庆祝,宁王府的人带着宁王的手书到了,说王爷和王妃请小王爷速速回府。萧思源无奈,只得从命。

    莫待遣散众人,将一个小匣子递给萧思源,里面装着上官离的指环和两个白玉小药瓶,一个瓶身画着凌寒怒放的红梅,一个瓶身只有浓浓的一撇黑。匣子的暗格里,放着一张人皮面具、一套内功心法,还有一卷剑谱。那暗格做得极其隐秘,不是机关高手很难识破。“把这个带给上官小侯爷,这是我分给他的彩头。你告诉他,他还欠我一顿酒,记得还。”

    萧思源晃了晃匣子,斜着眼问:“我帮你递东西,就白干了么?”

    莫待递过去一把短剑:“这把碧瑶春晖子母剑虽不是了不得的灵器,但在短剑中的排名数一数二,且小巧灵便,其锋利程度可比灵犀,也算个宝贝。”

    “多谢了。还有没有什么要嘱咐我的?”

    “江湖人多喜欢用长剑,用短剑的寥寥无几。可要说到出奇制胜,短剑比长剑更有优势,因为短剑可藏于暗处,杀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你武功不好,明刀明枪地与人打斗显然胜算不大,要保命多半还得靠阴招损招偷袭。这个时候嘛……就该短剑粉墨登场了。”莫待龇着牙咧着嘴,耸动着双肩,发出瘆人的阴笑。“闲来有空,你不妨弄点毒药淬一淬剑锋,以备不时之需。生死关头,只要能活命,阴招是好招,损招是高招,完全不必在意别人怎么说怎么看。至于江湖规矩,你更是不必顾忌,因为你不是江湖人。你要牢记,要将偷袭的效果最大化,第一是看准时机果断出手,第二是不能让别人知道你身上还藏着一把剑。明白?”

    “明白。别人知道我有短剑,必然防备,就达不到自救的目的。”

    “一点就透,不愧是宁王府的小王爷。小可佩服,佩服得很呐!”

    “我说你这个人,正经一点行不行?你这样子哪像个侠客,十足十一个大坏蛋!”萧思源一边嫌弃,一边笑得开心:“放心吧,我会把这剑当做我的隐私来保护,就连母亲我也不给看。还有啥要叮嘱?”

    “没啥了。我相信你拎得清是非轻重,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

    “我懂。上官离的东西我会找没人的时候亲自交到他手里,也会把你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达给他。我虽然讨厌上官家的人,但不讨厌上官离。所以这次他突然邀请我来凤梧城看热闹,还说要跟我豪赌一场,我也没拒绝。”

    “他突然邀请你来凤梧城看热闹?”莫待略微想了想,笑了:“你再替我带句话给他,就说我谢谢他。若有机会再见,我请他喝不烈的酒。”

    “你是该谢谢他,谢他输了那么多钱给你。那我呢?你不请我?”

    “请,当然要请了。只是规矩照旧,我请客,你给钱。”

    “凭啥?凭啥你请客要我给钱?那还不如我直接请了。”

    “凭你是萧思源,是我的朋友。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

    “哼……马马虎虎吧!”萧思源咬了咬嘴唇,似乎还有未尽之言,最后只笑了一笑,挥手作别。

    马蹄声起。转瞬间,夜色和雾气铺天盖地涌入四方大地,用湿漉漉的黑暗将万物模糊为一体——模糊了真与假的差别,模糊了美与丑的特性,也模糊了善与恶的距离。灯光昏暗,夜行人容易迷眼。而那条通往远方的路,依旧漫长而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