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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深宫2

    林翩翩看完信,放在烛火上烧了:“他还是要我出走皇城,保全性命。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我跟他素昧平生,他却连来三封加急信函,劝我离开。”

    “莫公子也是为您好,您该听他的。趁早抽身,远离这些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保全自己要紧。”

    “我不走!”林翩翩摘下鎏金镯子扔到地上,咬牙切齿地道,“萧尧老贼诛我满门,杀我挚爱,我与他不同戴天!若穷我毕生精力,也奈何不了他,我就在落凤山自刎谢罪!”

    “可是……”晴川想说:眼下已是凤历二十六年的冬天,已经过了太久了!

    “没什么可是!萧尧不死,此心不灭!”林翩翩平复好情绪,又说,“我不否认,莫公子大才槃槃,高瞻远瞩,心智非常人能比。可惜,再是才华横溢的人,一旦和皇权地位扯上关系,也就高尚不到哪里去了。他要我走,多半是怕我妇人之仁,意气用事,坏了他的大事。而他和阁主结盟,也不过是效仿先贤,想奇货可居。可贤王经营了这么多年,四皇子哪有那么容易上位。有我在宫里做内应,他们行事就方便许多。且贤王想方设法才打消萧尧对我的疑心,他绝不会放一个已成为宠妃的细作远走他乡,让他百忙一场。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你,他会不择手段,赶尽杀绝,以除后患。”

    “天下这么大,总还有他找不到的地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走出这宫殿,离了这皇城,我就是个普通百姓,又能到哪里躲清静,享安宁?”

    “理是这么个理。可阁主早就来信,说她已和莫公子达成协议,我们都必须听莫公子调遣。如果我们不走,会不会妨碍他们之后的计划?”

    “不会。我已回信表明了态度:事不成,不离宫。等会你去给淑妃娘娘递个话,就说除了药引,她要的药都已齐备。只是这药有没有不良反应尚且不清楚,请她斟酌,慎服。”

    “奴婢知道了。淑妃娘娘为何不许四皇子参与朝政?难道她真不想让他当皇帝?”

    “傻丫头!”林翩翩掐着晴川的脸蛋道,“她这是以退为进,避其锋芒,不做无谓的牺牲。淑妃出生将军府,从小熟读兵法,智谋和武艺胜过她几个哥哥。她本想疆场杀敌,保家卫国,奈何一朝被选入皇宫,从此陪在君王侧,成为了这高墙内的女人。她进宫没几天,她父亲慕容老将军就挂印辞官,带着一家老小解甲归田了。这一行为表明了慕容一族无意皇权的态度和决心,引得圣心大悦,直接封慕容瑶为妃。后来,太子暴毙,太子之位悬而未决。于是,围绕帝位展开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淑妃深知官场水深,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便让四皇子纵情江湖,远离朝堂,躲开这些血腥算计。”

    “在势单力薄之时,保全实力以图来日,这确实是上策。可如此一来,她在朝中也就无人可用了。”

    “无人可用?怎么可能!这朝中的老臣大半都与慕容一族渊源深厚,而后起之秀又大多是这些老臣的子孙后辈,说来说去,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就算老将军不在朝为官,四皇子不刻意结交,只要淑妃发话,他们都会遵从。淑妃只要保住自己和四皇子,活得比萧尧长,就赢了。”

    “胸中有丘壑,立马振山河,不愧为将门之后!”

    “是啊,将门之后,忠良之后!所以,她是这宫里唯一一个我不想伤害的女人,因为她的祖辈跟我林家一样,世世代代都是铁骨铮铮的忠臣良将!而她更是金戈铁马,血战沙场,是个忠勇的奇女子。可如今的昭阳国,哪里还有忠臣良将的容身之地!朝廷选拔人才的制度如同虚设,从萧尧到诸大臣,有几个不是任人唯亲,以自身的利益为中心?没点家世,没点背景,就是有改天换地的才华也只能在庸碌中打滚,混个肚饱就算不错。放眼望去,满朝文武,锦绣灿烂,可真正堪当大任的人却寥寥无几!”林翩翩用脚玩着一把准备进献给萧尧的短剑,叹道,“想当年,宁王,温侯,慕容府,凤舞山庄和林家,被称为护国柱石,各守一方平安。那时,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那是多么的辉煌与荣耀!这才过了几年,温侯称病不上朝,慕容老将军退居田园,凤舞山庄和我林家被灭门,只剩宁王独木难支。老祖宗浴血守护的大好江山,终究是败了!可怜百姓无辜,流离失所,老无所依,幼无所养,如生活在油锅火海,日日煎熬……”

    “天命难违。娘娘不必太伤感,保重自个的身体要紧!”

    “我伤感又有何用?无力扭转乾坤,再伤感也是徒劳。”

    主仆二人又说了一会体己话,晴川伺候林翩翩换了衣裳,放了一块丝绢到梳妆台前,焚香去了。林翩翩取下梅花钗,用丝绢包好放在枕边,闭目等待梦神前来相约。丝丝缕缕的烟将梅花清寒的香气送到宫殿的角角落落,林翩翩深吸一口进肺腑,喃喃轻语:公子,今宵夜寒,记得加衣……

    后半夜,下了一场小雪,天还没亮就停了,只在草叶上积了薄薄一层。

    还有两个时辰才天亮,凤藻宫的太监宫女就已将宫殿内外收拾妥当了。那么多人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地干活,却几乎听不到声响。他们各忙各的事,相互间没有言语,只偶尔用眼神交流。这些伺候皇后的人进宫已有些年头,年龄不大却一个个老成持重,深谙少说话,多做事,尤其是多做合主子心意的事才有可能活得久一点的道理。他们不像刚进宫的新人,对什么都好奇,看什么都新鲜,做什么都想问原由,话多,问题多,天真的想法也多。他们的好奇与新鲜,早就被死亡的恐惧剥离得一干二净了。曾经的那些天真想法,最后都变成了一个战战兢兢的念头:别出错,别碍眼,更别成为棋子,尽可能活着出宫。

    管事的内外检查了几遍,确定所有事都无可挑剔了,才示意离开。乌泱泱一大群人鱼贯而出,依旧没有一点响动。

    鸢萝端来刚炖好的参汤,试好温度才递到上官媃手中:“皇后娘娘,这是太医新换的方子,您试试看。”

    上官媃揉着太阳穴道:“先放那儿吧,本宫现在没胃口。”

    “娘娘还在为淑妃的事烦恼?这事儿得等时机,急不来的。”

    “本宫知道急不来,得等。可本宫就是气!想起那几个贱人急不可耐地在淑妃跟前示好的嘴脸,本宫就气不打一处来!还没晋封她们就这样了,等真封了还得了?”

    “这宫里的人心本来就是墙头草见风倒,娘娘不早就见惯不惊了么,又何必感慨?”

    “是啊!早就已经看惯了人心凉薄,也还是忍不住要感慨。人呐,不怕看不透,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看透了却放不下,白白折磨了自己,才叫辛苦,才是不值。”

    “既然娘娘已经看透了,就不要再伤怀了,还有很多事等着您去做。”

    “本宫知道。本宫只是叹一叹而已,不会往心里去。”上官媃在鸢萝的伺候下勉强喝了两口参汤,就不愿再喝了。“你挑几件首饰备着,等下赏给淑妃。”

    鸢萝挑完首饰,正准备拿给上官媃过目,就有宫女来报,说众嫔妃等着给皇后娘娘请安。上官媃略微沉吟,让鸢萝重新盛了碗参汤放在自己手边,才让众人来见。

    宫女挑开门帘,燕肥环瘦,清一水的美人如风扶弱柳进到殿内,按照各自的位份站好位,动作整齐划一地跪倒在地,进行着每天的必修课。上官媃仪态端庄地行使着皇后的权利,温柔随和得像只没脾气的老猫:“今儿天冷,妹妹们不辞辛劳前来请安,辛苦了。本宫这里无事,都散了吧。回去好好暖暖,可别着凉了。”

    “妾身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这道谢的声音齐整得堪比那跪拜的动作,汇集在一起颇为响亮,压根听不出谁是谁。

    “伺候的人也要多用心,随时想着替主子增添衣服。花朵似的人儿,可经不起这天寒地冻的折腾。谁要是不用心做事,惹得主子头疼脑热了,本宫绝不宽待。”

    林翩翩笑道:“各宫的奴才自有各宫的主子管教,皇后娘娘大可不必操心。”

    上官媃搅着参汤,笑容温和:“翩妃妹妹这是在怪本宫多管闲事了?”

    “妾身不敢。妾身看皇后娘娘汤药不离手,应是凤体违和。既然如此,少劳心费神总是好的。心静,气和,神宁,不妄劳作,方能百病不沾身。”

    “妹妹说得对。本宫也想少操心甚至不操心,可谁叫本宫是皇后呢?后宫事务繁杂,本宫不敢掉以轻心,怕辜负了圣上的信任。本宫好生羡慕妹妹,终日里只管赏花游园,唱戏听曲,凡事都交给奴才们去打理。”

    “能者多劳。圣上与皇后娘娘一体同心,皇后娘娘自然要为圣上分忧。妾身就不一样了。妾身粗鄙,又没能耐,也就只配听听戏,唱唱曲,偶尔得幸陪圣上赏花用膳。说起这个,妾身忽然想起来,圣上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来凤藻宫了吧?回头妾身见了圣上,一定求他多来看皇后娘娘。”

    上官媃满脸感激:“妹妹有心,多谢了。”她看了看慕容瑶,吩咐鸢萝将自己的暖手炉送过去,“淑妃妹妹穿得单薄,当心冻着了。”

    慕容瑶道:“有劳皇后娘娘操心。妾身不冷。”

    “瞧本宫这记性,差点忘了淑妃妹妹也曾跃马提枪,驰骋北疆多年。霓凰城比北疆暖和多了,这天儿对妹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好汉不提当年勇。皇后娘娘过奖了。”

    “妹妹谦虚了,本宫可没有夸大其词。当年,妹妹和几个哥哥随老将军镇守北疆,名噪一时。凯旋之日,圣上亲自出城迎接,见妹妹花容月貌,当即纳入后宫,成为美谈。后宫嫔妃众多,多年来唯妹妹圣眷不衰,可见圣上是真心疼爱妹妹。本宫好生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