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十月初一吧?”儿了枕着胳膊,望着天上如勾的新月。
朱允炆也枕着胳膊,从头顶的破洞向上看去,看见了那弯如柳叶眉般的新月。像爱妃的新妆,又像山羊肉马蹄莲馅的蒸饺,想到这他脸皱成一团褶子。“墨哥,我好饿啊。”他虚弱地说。
“割我臂膀上的肉给你吃要不要?”陈子墨支着一条腿靠着佛龛坐着,抽出匕首,问朱允炆。
朱允炆想起他讲的故事,用力摇摇头,继续看月亮。
儿了倒是向后仰着头,看着在自己视线里倒着的陈子墨说:“我可以。”
“滚。”陈子墨对他说。
小囡扑哧地笑了,她离火堆最近,火光烤得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在我很小的时候,爹地带着我,也经常没饭吃,晚上肚子饿得睡不着,就给我讲故事,听着故事睡着了,就不饿了。我也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好啊。”朱允炆说道。
“从前,有座山……”小囡的声音变得轻柔,又缓慢:
山上有一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一天晚上,老和尚和小和尚诵完经,小和尚要老和尚给他讲故事。于是,老和尚就给小和尚讲了一个故事,故事讲的什么呢?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
朱允炆“噗”地一笑,“这个故事,太无趣了哈哈哈哈。真就跟念经一样。”
“哼,那你有好故事你来讲。”小囡自己都要睡着了,被他打断,忘了他之前是皇帝,赌气地说。
小囡在得知他就是之前的皇帝的一大段路上,一边偷偷瞅他,一边局促不安,后来他又开解,看来又满不在乎,才慢慢地回复以前不知情时候的样子,只是还是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恭敬。
不过朱允炆,经过这短短几个月,倒是对以前的事情放下了大半,此时身份已经捅破,他便更加大方,此时要讲一个故事让小囡佩服,索性讲起宫中的事情:“有一白胡子太傅……”
“太傅是什么?是太监么?”小囡插话问。
陈子墨正喝了口水,听到这被呛了一下,憋着笑暗自咳嗽着。
“就是读书很多的老头,哎呀,这不重要。”朱允炆接着说:“这个老头可烦人了,天天不让我们干这个不让我们干那个的,就连我最喜欢的红烧肉,都只能吃两块,我想多吃,他就搬出一堆大道理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有一年这老头子要吃几日斋,自己带了素馅团子,然后我们趁他不注意,偷偷换成了兔肉馅的,他吃了好几个才发现,书也不讲了,跑去院子里吐,又跪着焚香叽叽咕咕地说一大堆。后来,听说他看见兔子都绕着走。”
“我也想吃兔肉团子……素的也行。”小囡觉得肚子更饿了。
“兔肉团子算什么,红烧活兔里的肉才好吃呢,尤其是兔头,那味道,那口感,啧啧啧。”朱允炆光是回忆着,就觉口中生香。
小囡擦了下口水。
“兔肉还不是最美味的,最美味的是那烤鹌鹑……”他突然住了口,下意识地看向陈子墨。
陈子墨也微微动了颜色。
儿了听他说过个中隐情,岔开话题说:“哎呀,你们这故事是睡不着的,我来给你们讲一个。”他想了想,开口:
从前有个卖炭翁,中年得一小女,其妻却血崩而死,从此父女二人靠卖炭相依为命。一日,大雪,二人去郊外给一富商送炭,交了三十余斤好炭,那富商却不给钱。卖炭翁与其理论,又被那户家丁拳脚伺候一顿,与其女回家途中支撑不住,一命呜呼。大雪覆路,小女迷失了路,拖着其父的尸身艰难地行进了许久,看见一庙。进了庙中,地上有残留的火堆,火将熄灭。她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三块小炭,扔进火堆里一块,火便熊熊燃烧起来。她看见火光中有一小却新的房子,有白色的墙,青色的瓦和橘色的煤油灯;不一会儿,火又要熄灭,房子也渐渐消失。她连忙又向火堆中扔了一块炭,火便又熊熊燃烧起来。火光中,她看见一个崭新的大木桶,里面盛满了热气腾腾的洗澡水,水面上飘着几朵玉兰花;不一会儿,火又要熄灭,泡澡桶渐渐消失。她咬咬牙,像火堆中扔进最后一块炭。这一次,烧起的火最大最猛最高,小女在火光中看见自己的母亲,端着刚蒸好的一屉肉包子笑着朝她招手,小女孩开心地扑了过去。几日后,路过的人,发现了父女二人的尸体,只不过一个是冻死的,一个是烧死的。
“哇啊呜呜呜!”小囡听到这里,哇地大哭起来,越哭越大声。
朱允炆也哽咽着,憋着憋着,也随着小囡一起放声大哭起来。
陈子墨挑眉看向儿了,似乎在询问他,你这样做真的好么?儿了尴尬地咧咧嘴,表示自己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
不过,朱允炆和小囡哭了一会,声音渐渐弱了,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吭叽。陈子墨和儿了看过去,两人竟然依偎在一起,睡着了。
陈子墨轻轻一笑,“睡着了。”
儿了也微微一笑,“像养了两个孩子的老父亲老母亲。”
“那我是老父亲。”陈子墨恢复了没有表情的样子。
儿了一愣,随即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得太大声,“这点便宜你也要占。”
陈子墨看着他,叹了口气,躺倒地上,也从那个破铜朝外望着月亮。
过了许久,久到儿了都要睡着了,久到他以为陈子墨睡着了的时候,后者突然轻声说:“你走吧。”
儿了瞪大了眼睛,唰地做起来,看着陈子墨。陈子墨还是只看着那月亮。
“你说什么?”儿了不可置信地问。
“你带着小囡,走吧,”陈子墨的声音听不出波澜,仿佛在说“时辰不早了快些睡吧”一样。“这已经不是游山玩水了,接下来,一路更比一路凶险,你和这个小姑娘,没必要趟这趟混水。”
儿了站起身,低头盯着陈子墨,脸色凝重而严肃:“陈子墨,你是觉得,‘你将会死’这件事,跟我没有一点关系?”这是他们长大以后,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称呼陈子墨。
陈子墨闭上眼,不言语。
“我问你呢,你是不是觉得我会觉得你的死活跟我没关系?”儿了沉声问道。
林中有鸟,“布谷布谷”地叫了几声。
“陈子墨,这么多年,竟是你不知我。”儿了狠恨地说。
陈子墨跃起,瞪着儿了,一步一步走进,气势逼人,直到两人鼻尖只有一拳距离的时候方才停下,“连名带姓地叫是不是很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