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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岸上镇江醋

    “啊~”终于到了镇江府,朱允炆趴在岸上的木椅子上四仰八叉地像一条死狗,“我再也不想坐船了。”

    陈子墨一边与围上来的纤夫讨价,一边对着朱允炆笑说:“起先你不还很开心么?”

    “那也扛不住在船上坐大半个月啊。”朱允炆用脚摩擦着土地,第一次切身体会了脚踏实地的爽快。

    陈子墨此时已经和纤夫商量妥当,两名纤夫一个帮栓船,一个把舱底那口大箱子拖上岸。岸边自有各个儿熟识的脚力来接头,推荐了几个客栈以后,就连买船卖船都能一条龙承包下来。

    “走吧,找张床好好躺着。”陈子墨看着箱子装了车,收起船契,去扶朱允炆。

    朱允炆扒着陈子墨的胳膊晃悠悠地站起来,嗅了嗅,“什么味。”

    “可能你太久没洗澡臭了吧。”

    朱允炆努努嘴,“不是。”他转头,去寻找味道的来源。码头的另一端,整齐地码着几十个深色大缸,缸口扣碗,弥漫酸香。

    “是醋呦小公子。”拉箱子的脚夫笑着回头,眼神里带着一股骄傲,“这全天下呀,我们镇江府的香醋呦。”他竖起大拇指,虽然醋不是他酿的,可他也确实为这家乡的特产而自豪。

    朱允炆这被这种自豪,和周围劳动人民的忙碌感动。紫禁城内的皇权更迭,金陵及金陵以北的兵戈交战,在这江南的鱼米之乡竟看不出分毫。庙堂之高,离百姓的江湖太远,换了一个皇帝,他们并不像士大夫那样敏感。其实百姓不在乎那个大殿里坐的是朱允炆还是朱棣,只要推行好的政策,他们就都一样欢喜。欢喜在自己今天又拉了几艘船里,欢喜在自己又卖出了几缸醋里,欢喜在襁褓里的娃娃能笑、能喊爹和娘……

    朱允炆缓了缓接着说:“醋我们都吃过呀,”转头看着陈子墨,“可……不是这样的味道。”

    “小公子,这做成菜里的醋和倒在碗里的醋,味道就很不一样了。倒在碗里的,和我们这缸子里的,还不一样呦。”在外面奔波营生的都很擅长说话。

    “大哥,我饿了……”朱允炆坐在驴车上说。上了岸,人多眼杂,他们商量隐去姓名,只以大哥和小弟互相称呼。

    “那你是想先吃东西,还是先去客栈?”陈子墨问。

    朱允炆想了想,“先去吃东西吧,去了客栈好好睡一觉,就不再出去了。”

    陈子墨点点头,倾了倾身子跟车夫说:“劳驾先找家这儿比较有名的酒肆吧。”

    “哎呦,公子您太客气了。”车夫拍打着毛驴,即使江南繁华地,马也不是他们这些走卒能供养得起的,多半还以驴啊牛啊为主。车夫回头,笑着看看陈子墨,这公子真俊,人也客气,却总是感觉透着隐隐的压迫感,他不是江湖人,他不懂陈子墨身上的是千百次手起刀落凝练出来的杀气和肃穆。

    陈子墨打断,“找个有特色的,素雅清净点的。”

    “有有,那一定要去‘延接楼’了。”车夫说。

    “怎么这么个名字?”朱允炆一边好奇地看着街上过往的行人,一边听着二人的对话。

    “说是延接天下宾客,都是读书人起的名字,不过这家在我们这确实是顶好的。”车夫觉得车上那小公子也像个读书人,就把本想调侃读书人的话咽了回去。

    “行,就去你说的这个‘延接楼’。”陈子墨不想再废话。

    镇江府的民居以黑、白、灰为主,院落封闭内向,青砖墙高约丈余。黑色或灰色瓦顶,三峰、五峰马头墙层层叠落。这样的差别,让自小长在紫禁城里见惯了雕梁画栋朱漆金瓦的朱允炆感到新鲜。

    “二位公子,前面就是了。”车夫缓了车速,手指街巷入里的小楼,靠了近去。

    门前垂手的伙计迎了上来,给车夫引了一处泊位,陈子墨伸手摆了一下。那车夫咧嘴笑了,答谢道:“跟您沾光了呦。”照例,一般雇主用餐,车夫外侯,雇主是要表示店家给车夫准备简餐给驴马添些草料的。除非是实在抠门的,别人也不能翻脸,只是事后谈论定要吐口水的。

    “二位公子,楼上请?”这专门的酒肆,不提供住宿,不过伙计还是询问的语气。因为二楼比一楼清净些,但要收取一点茶水钱。

    朱允炆不了解,陈子墨懂,他点点头,“二楼,素净点儿,靠窗。”靠窗好逃跑。

    朱允炆看了看周围的布置,还算干净有格调,坐了下来。

    陈子墨随意往窗外瞧了瞧,拟了几条路线,坐了下来。

    “镇江府的鱼呦……”伙计利索殷勤地擦了擦本就干净的桌子,开口说。

    “不吃鱼!”朱允炆打断他。在江上天天吃鱼,再听到“鱼”这个字他都要吐了。

    陈子墨笑笑,“除了鱼,还有什么特色?”

    “有有!”伙计看出眼色,“镇江府呦,最出名的是肴肉。我们延接楼,做这肴肉是镇江府最地道的。”

    “那就来一份这个肴肉?”陈子墨问朱允炆。

    朱允炆不懂是什么,点点头。别看他皇孙,是皇帝,宫内吃的可是单调极了。

    “再捡两样拿手的来,不要辣。”陈子墨说。

    “好呦,”伙计问,“二位,要点酒么?”

    陈子墨摇了一下头,“来点好茶水。”

    “好呦,您二位稍坐,马上就好。”伙计躬躬身子,得得地下楼去。

    茶水先上,陈子墨等伙计下去后掀开盖子,水清茶净,盖上盖子,分别倒了两杯。朱允炆伸手要拿,陈子墨轻轻按住,拿起杯子晃了晃,悄悄倒掉在一旁,重新倒了两杯。

    “外面的东西,不比里面。”陈子墨用“里面”代替了“宫中”,“也不比船上,船上的东西都是儿了亲自备的,自然放心。只是这江湖,却不让人放心。”

    朱允炆指指自己的脸,意思是已经易容,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陈子墨低声说,“普通的江湖人士商贾旅人也会被暗算。其实如果真是有心下毒,”他指了指杯子,“这么涮一涮也没什么用……总归,出门在外小心点。”

    “嗯。”朱允炆点点头。

    “肴肉来呦!”伙计招呼。

    素色碟子上均匀地码着一扇鱼尾形状的肉冻。色如粉玉,冻如凝脂,纤丝毕现。醋味飘来,原是还配了两盏小碟子,一碟香醋,一碟鲜姜。

    朱允炆夹起一块,肉质厚实却轻盈,肉冻颤颤盈盈,如娇女呵兰,酥胸半开。沾了香醋,入口即化,醋味清瑰绵甜。姜丝也甜。

    “好吃!”朱允炆催着陈子墨快快动筷。

    陈子墨看着朱允炆如此容易满足,忽而觉得,自己的担子,不那么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