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
箭声一波,喊杀撞岸,刀乱。
乱声里他听见公公大喊着:“他其他人都杀了!领头的面相好,咱家要带回去孝敬邹公公!”
陈子墨沉吟。
“墨哥,那个认识你的朋友么?”朱允炆扒在舷窗,歪头问。刚刚的对话听不清,可这打仗声总能听清了!
他想了想,有些犹豫。
是朋友么?好像不算吧。
说到底,其实自己有朋友么……
“你想去帮帮他们么?”朱允炆轻声问。
“帮谁?”陈子墨下意识地反问。
“还能帮谁,肯并不是帮东厂!”朱允炆立即说到。
陈子墨还在权衡。
他们已走出几艘小船的距离了。
“墨哥,你给我讲过那么多路见不平的好汉故事......我希望,你也能做一个想怎样就怎样的大侠。咱们从宫里出来,就等于重新活了一次。这一次,就任性一点吧。”朱允炆认真地说,“就算逃命,我也不想做阴沟里的老鼠。”
陈子墨看看距离,再远就过不去了。于是他一咬牙,把小舟靠上浅滩,将缆绳系在岩石上,看着朱允炆笑了,星眸明亮,皓齿如光,对朱允文说:“看好了,大侠的样子。”
他弯腰拨开草席,拎起藏在下面的弓与箭,肩膀后拉,肌肉绷紧鼓起,砰砰砰连射三箭,咣咣咣钉进右侧湿滑的山壁。他脚踏船尾,飞身掠起,奔向第一箭。双脚一踏那箭杆,左脚便迈出,去寻第二箭。左脚搭上第二箭,借力拔起,双脚空中虚奔两步,右脚踩在第三箭上。然后整个人,飞羽一般射向那艘官船。
人未落地,刀已挥出,带着爆珠般的水雾,直指隋公公。
白宁用双刀,刀身窄且细长,像他的人一样清秀。刀法却暴躁,劈砍挑刺,一言不合便要人身首异处。
让人犹如置身太湖水、洞庭山之中,狂风浪起且需还。
被凛冽刀锋劈开的水雾,和已成了两半的一名水兵。那水兵的骨肉断裂面,噗噗地喷涌着鲜血,混在水雾里,看起来像猩红的瘴气。
陈子墨也已到。他右手持刀,左手握住刀背,从空中劈下,两脚“咣”地砸在船板上,双膝弯曲,一前一后。
白宁起先就注意到了那三支角度奇怪的箭,然后便看到一穿着玄色短袄束腰束袜的男人猿猴一般腾跃在山壁上。
是敌是友?他不动声色,这面船上已打得沸反盈天。
接着,他看到那男人一刀漫开水雾,又一刀劈开一士卒,砰然落船。
隋公公听到惊呼,回头也看到了那个男人,他的身形高挑健壮,面孔却是陌生。
隋公公尖叫着用手指着他说,“杀!”
官船上尚有留守的十几号士卒,此时一拥而上。不过怎是陈子墨的对手。
“你们,大胆、大胆!”公公连说了两个大胆,声音都走了调。用手指着船中那个玄色衣服的刀客,又猛地指向白宁。
“等我回宫,定要请旨剿了你们这帮匪!”
“智障。”陈子墨骂了一声,既然做了就做到底,这是他一直以来行动的信条。他身形如旋风,谁也看不清怎的,那把刀被他双脚脚底横空一踹,直直地飞向隋公公后心。
就在陈子墨的刀飞出人群的同一刻,白宁袖中金光一窜,宛如星芒,直刺隋公公。
并不是所有的太监都武艺高强,所以隋公公死了。
大刀穿胸,金芒过喉。
狐假虎威,虎都死了,狐狸们也只能赶紧夹着尾巴跑了。
当第一个士兵扔下兵器跳入江中时,白宁立即扬声大喊:“一个也不要放走!”
随即,有不断跃入江中的士兵,但是紧跟着他们的,是急切的箭矢。本来他不想动官府的人,但是事到如今,万万不可放走一个了。他不能让有人可以出去报信,他不能让残水青门陷入大难。
陈子墨也不会让这些人逃回官府的。儿了给他做的易容面具就这一副,如果被他们回去摹了画像,实在是无法保全自己和朱允炆。
“你一边,我一边!他冲白宁喊话,同时自己跨向官船左侧,去斩杀落荒要逃的士兵。
白宁听这声音有些熟悉,却也之楞了一个呼吸,紧接着一挥手,身后的弓箭瞄准了官船右侧。局势逆转,风水天这面的水手在解决完自己船上的士官之后开始顺着最先搭起的船桥度到对面。
两路交锋,一面想的是斩尽杀绝,另一面想的却是逃命。
结果,不言而喻。
陈子墨看着自己这一船倒下的官兵,很奇怪自己竟然没有半点动摇。
无所谓了,他也不想去想那么多,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从前经手送进诏狱的人排成一排也能站满城墙了。再抬头,正好与对面的白宁对目而视。
白宁微微一笑,浅浅躬身,五指并拢滑向身后,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陈子墨想了一想,收刀入鞘,大步走上前,踏过吱吱悠悠的船桥,来到风水天的船头。
“在下残水青门——白宁,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此事,在下以性命担保,绝不会透露出半点风声。”他双臂围圆,左掌右拳,深鞠一躬。满船的水手、打手,连同那管家先生一起随着他朝着陈子墨深深鞠了一躬。
陈子墨双手轻抬起白宁的双臂,微微一笑说道:“只是以我来时路,聊赠前途灯罢了。”
白宁面露讶色,歪着头打量这眼前人,绞尽脑汁地思索。
“不必想了。”陈子墨低声说道。
白宁叹笑道:“是了,不管阁下是何人,都是青门的恩人。”他命人端来热茶,双手奉上说道:“江湖萧瑟,难得侠肝义胆。青门白山茶,以茶代酒,以慰热心,以祛风寒。”
“多谢。”陈子墨接过钴蓝烫金的茶杯,抿了一口,放回托盘。
“阁下是要去哪里?不如我们共乘一船?风水天虽不算大,可还避风浪。”白宁问。
陈子墨摇摇头说:“不了,我们自有一艘小船。船虽小,倒也不怕风浪。劳驾,一会儿把我在那放下便好。”他手指了一下靠在浅滩上的小舟说道。
朱允炆正趴在礁石上摸田螺。
白宁轻叹一口气,惋惜地说:“本来想着我和你年龄相仿,顺路一程,定可把酒言欢。”
“江湖也不缺酒,日后陈某来补上这一顿。”陈子墨眺望朱允炆,此时移回视线,看着白宁。
“哈哈哈哈。”白宁大笑道:“白某记下了。”他转头跟一旁的的随从吩咐两句,随从小跑着钻进船舱。
“这船……”陈子墨朝着靠近的那艘死光了人的官船扬扬下巴问道:“你们怎么处理?”
“值钱的东西搬走,船底凿漏,再一把火烧了。”白宁似乎轻车熟路,“若有阁下中意的物件尽管拿走,只是,估摸都是宫里的制式,可能不好出手。”
陈子墨笑笑,开口说道:“钱财在下不要,只想看看有没有一样东西。”
“阁下客气了。”白宁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陈子墨点头,踏着船桥过去,在隋公公身上翻摸一通,然后起身走进船舱。
“少船主,他要什么东西啊?”风水天上的一随从贴近了白宁轻声说。
“不要多嘴。”白宁看了那随从一眼。
此时陈子墨已经拿了几样东西,转身返回风水天,他大大方方地把手里的东西摊开给门萧鄀看,“这是沿途几个府的出入文牒,白兄应该用不着,对我们而言却大有方便。”
门萧鄀一愣,摸摸鼻子说道:“阁下,您着实无需给我过目的。”
陈子墨和气地点点头,没说什么。
白宁递上一个木盒一个锦盒,说道:“这木盒子里是我们青门特产白山茶,江上行走,祛风湿的;这锦盒里的,是几枚咱们刚刚杀那狗宦官时我用的金鳞刺,他日,陈兄也可凭此物入青门找我,青门上下定奉陈兄座上宾。”
“太贵重了……”陈子墨本想婉言谢绝,但看到白宁赤诚灼灼的目光,换成了道谢的话,“多谢。”
此时风水天的船已经行驶到他们停放小舟的浅谈,船侧放了绳梯,陈子墨临下时,白宁又带领全船随从鞠躬,“后会有期。”
“有空,可以去快活林坐坐。”陈子墨轻轻地说,顺着绳梯爬下,跳上浅滩。
这句话只有白宁听见,他不自觉地一颤,陷入沉思。
朱允炆看着陈子墨回来,笑着说:“那个戴抹额的看起来不错。”
陈子墨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说:“摸了这么多田螺?”
朱允炆把背篓推给陈子墨说道:“第一次抓这玩意儿,极好抓的。”
陈子墨背起满满一筐田螺拉着朱允炆走回小船,说道:“等下吃辣椒炒田螺。”
“我不能吃辣……”朱允炆面露苦色。
站在船头,陈子墨抬头望向风水天大船,白宁走到了船尾,冲他们挥手,渐行渐远。
那艘官船,已经被朝相反方向开出一段距离,有水性好的伙计潜入江中凿漏船底,盖着大火,在日暮中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