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什么船!什么人!”是官话,声音很大,比匪还凶。
陈子墨和朱允炆眯起眼诧异地望着剩水青门船头的人。可是,那群人的目光似乎并不是落在他们身上,而是直直地盯着一处。
也是,他们船小又简陋,真的并未被人注意。
二人有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
是官船!
“少船主!这怎么会有,会有官船?”风水天船头上的众人一阵骚乱,副手赶忙询问老大的意见为首的那头戴。
少船主,便是那头戴抹额的年轻人。
“慌什么,我们有官府批准发给的凭证和帐簿,也缴了足额的税课,怕他们不用。”年轻人镇定依旧。
“墨哥,是东厂的船!”朱允炆下意识地拉紧陈子墨的衣角。
陈子墨也疑虑地皱着眉头,却还安慰他说:“别慌,我们已经易了容。”陈子墨拍拍朱允炆后背,“你先去舱内,就算是东厂厂公来了,也未必就能看穿。”
朱允炆点点头,想叫他一起躲进去,却又知道陈子墨多半不肯,只说了一声小心,猫着腰钻进船舱。
陈子墨眯起眼睛盯着那艘官船,他不紧不慢地划着桨,与迎面而来的官船擦身相对而行。
“这是什么船呐?”官船船头的一位银衣蟒袍的公公,一边喝着茶,一边眯着眼睛细声细气地说。
“问你们呐!什么船?”公公身旁一名随行的士官立马冲着对面挂着风水天的船喊话。
“商船、商船。”一位管家摸样的先生从青年身后跑出来,躬着身子客气地朝着对面的官船喊道:“小人眼拙,挡了各位大人的道。”随即回头冲着一名伙计喊道,“瘸二虎!愣着干什么,赶紧给大人让路啊!”
“回禀隋公公,是商船。”那士官低声重复了一句。
陈子墨冷笑,自己都听见了的答话,那公公又不是耳聋,还用得着你再重复一遍?阿谀阉人的狗腿子。他“呸”地往江里吐了口唾沫。
江上行船一律右侧通行,是自古以来的成规,更何况是现在这雨水丰沛的季节,哪里会有挡路一说。
陈子墨戴上斗笠,不动声色地回头。
“商船?”隋公公一笑,“好大的商船啊。”
“公公过奖了,过奖了。”又是那老先生说话,看来应是管家了。
残水青门的人被那青年老大的眼神压住,隐忍着各忙各的,都不出声。
“哼~”隋公公斜着眼睛点了下头。
管家先生陪笑着行礼,刚松下的半口气又被公公接下来的一句话提了起来。
“搭桥,去看看,可有什么违规夹带的东西。”公公半阖着眼,漫不经心地微抬下巴。
“大人?”管家先生脱口而出,带着谨慎的惊讶。
那面的船梯已经立了起来。
“公公。”一只负手而立的青年开口,声音平稳干净,“江这么大,何必把路走窄了去?”
随公公双目终于张开,玩味地看着那说话的青年,抹额在肩上微微飘动,说道,“这江有多大,路有多窄,终归是朝廷说了算,不是么?”
“公公所言甚是。”青年少船主随便接过话来,“多亏了朝廷出钱出力,把这长江治理得风调雨顺,我们青门,才能每年上贡那么多金子。”
“哦,原来是什么残门啊。”隋公公眼瞅着着要搭在两船之间的横梯,也不喊停,“只不过我们也是例行公事,就稍微耽误点时间了。”
“公公,”青年少船主的声音提了一度,“桥搭不稳,人可是会掉江里的,江里浪大。”
“朝廷的人,不怕浪大,倒是不知你们残门的人怕也不怕。”隋公公给站在梯子这端还在观色的士官一个眼神,接着那士官便带了二十几人步过横梯。
“青门的船自然也不怕。”青年少船主面不改色地说:“只是公公得叮嘱着手下,船里的药材可精贵着。”
隋公公不动。
青年少船主不动。
陈子墨的小船已经划出官船船尾。
“回禀公公,船上黄金十五箱,草根子十箱,另有珠宝绸缎又十箱,民制弓箭十五套。”
“有没有火器?”公公问。
“没有。”
隋公公这时重新把目光落在青年老大身上,“青门不愧是青门。”
“都是托圣上的福。”青年少船主不忘抱拳行礼。
“船行了多久?”隋公公随口一问。
青年少船主略微思索,回道,“半月有余。”
“混账!”公公突然变脸,大声喝道:“大胆叛贼!当今圣上登基不足十日,你又是托了哪个皇帝的福?”
这一下,不仅残水青门的人大惊失色,冷汗涔涔,就连陈子墨都吓了一跳。
“今天见识到了比锦衣卫还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地方了,自愧不如啊……”他自嘲。
“怕不是跟那乱臣贼子一伙的?”公公脸色白冷说道:“再搜下船舱,看有没有藏人!”
“什么?”朱允炆探头,他看不到那两艘大船上发生了什么,对话也听不真切,只听到陈子墨在自言自语。
“没事,你别出来,可能会打起来。”陈子墨转头对朱允炆说。那个狗宦官安了这么大的罪名,他不信残水清门的人会束手就擒乖乖被押去审问。
“都绑起来!”公公喊道。
“你有什么资格随便动我们?”青年少船主怒道:“就算是知府想动我们的铺子还得掂量掂量!”
“呵,知府算什么东西,你们又算什么东西?”公公冷哼一声,“你爷爷我是东厂的。”
残水青门的人一身冷汗立在原地。
东厂。
这确实是个比较微妙的时节,陈子墨心想。
紫禁城易主,首先要稳住的就是各地军队和朝中大臣,就算残水清门靠山再大,这事捅了上去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愿意出头。
可惜了。
“兄弟们,今天江上风浪大,沉了一艘官船,一个人也没救出来。”青年少船主绝不束手就擒,放出狠话,死活要拼一下才知道。
陈子墨突然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
白家,二少爷,白宁。
有一年冬季,陈子墨带人南下,抓捕一伙潜入诏狱劫走囚犯的凶徒,行至一处滩涂,正遇着白宁带人在疏浚河道。他看这人眉清目秀,像个书生,便上前询问是否见过几名形迹可疑之人。
当时白宁见他身着锦衣官府,便不甚高兴,客气却又敷衍地应承着。
陈子墨见他不愿透露,便欲离去自行搜捕,就在这时这时滩涂上有一队衙役,吵嚷着冲白宁走来,说这私动官道是重罪,快快拿出一万两白银了事。
白宁气极,命手下将这一队衙役绑了沉入泥塘,那时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兄弟们,今天土湿地软,官人们馅了进去,一个也没救出来。”
陈子墨看这景象,又惊又笑,却听其中一人叫嚷着上头有人。那人的名字,正是前几日被秘密拘捕却被劫出的高官。
后来在白宁的协助下,陈子墨众人将逃犯和劫狱之人一网打尽。临走前,白宁约陈子墨在江阴县的一小馆子里喝了一顿酒。他才知道,原来这地方官员任意加税,又贪墨克扣,导致百姓怨声载道,白家这才自己出钱出人来修这河道。
“我厌恶极了这些贪赃枉法的狗官,锦衣卫的大名,我们江湖人士久闻,不敢高攀,只希望阁下,将这些鱼肉百姓之人严查。今日帮阁下,不求阁下承情,只是以我来时路,聊赠前途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