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头,祁子琰不声不响地回到席间,全无方才的兴致。只见他眉头拧在一处,神色甚是低沉,脸上也是一副忧心忡忡、颇为烦闷的表情。
他刚一落座,便听到父亲祁问天向他说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对了,你裴伯伯和我方才已经将你和青衣的婚期定下来了,就在两个月后。你可要好好谢谢裴伯伯对你的信任啊,往后要好好对待青衣,也要更加勤于练武,给你裴伯伯争气,记住了么?”
岂料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到婚期,祁子琰的脑袋当即便疼得不行。他明知道自己应该顺着父亲的话去说,却就是张不开嘴。可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混说些什么。真真是不痛快到了极点,只好勉强地点了点头,打混过去。
就这样,时间仿佛也变得更加漫长起来,满桌的佳肴美酒也似乎都失去了味道。对于祁子琰而言,此刻真是如坐针毡,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片刻也难捱。
好不容易等到裴尚武与爹爹喝得差不多了,准备散席,祁子琰心里终于长吁了口气,已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辞,离开这里,再做打算。
可真是害怕什么来什么。临别之际,裴尚武忽然心血来潮,说想要留这准女婿在忠义堂内小住几日。祁子琰听到这话,惊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直接原地炸毛。
面对众人诧异的目光,祁子琰集中精神,使出毕生智慧,终于胡乱编出个借口,给婉拒了。
原来两日之后,便是子琰祖父的寿辰,裴尚武心叹可真不凑巧,不过也没什么的,等到以后两个孩子成婚了,时间还长着呢,反正两家距离很近,每年非得要留他们二人在忠义堂内小住个几月,再放回去才行。
祁问天看了祁子琰一眼,想了想,向裴尚武笑道:“是啊,真是不巧。等家严的寿辰过了,我再让子琰过来看望裴兄。哈哈!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也叨扰多时,就先告辞了。”
裴尚武道:“哪里哪里,都是一家人。不过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再多留了,这就送送你们吧。”
祁问天道:“不必不必,兄长请快快留步。”
就这样,礼让之间,祁问天已经率领纳征队伍,借着夕阳余晖,返回他的问天剑阁去了。
路上,祁问天故意支开其他弟子,然后低声向祁子琰问道:“没人了,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为何要谎称过两日是祖父的寿辰?”
祁子琰本是犹犹豫豫,眉头紧锁。此刻见父亲主动问起,遂鼓足了勇气,轻声道:“爹,您是知道的,我原本爱看闲书,最厌练剑,觉得打打杀杀的,着实没有意思,是这世上最最辛苦的事儿。但爹若肯答应琰儿一件事,从今以后,琰儿一定勤加练习,不负爹爹厚望,将我问天剑阁发扬光大。”
祁问天听到这话,心中十分惊奇。这不务正业的孩子怎么突然间。。。这可真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如同喜从天降,几乎乐得他从马背上跌落下去。可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不可能在任何人面前将心里的真实想法暴露出来。
于是,祁问天藏住心中窃喜,脸上仍是一副看不出痕迹、风轻云淡的表情,佯装训斥道:“混账,你是我的长子,这本就是你的份内之事,责无旁贷,怎么还跟爹谈条件?爹就是什么都不答应你,难道你就不应该勤加修习、不负众望嘛?眼看都是要成家的人了,还是如此顽劣。罢了,你且说吧,到底什么事?”
闻言,祁子琰小声地嘟囔道::“就是。。。哎呀,还不就是这“成家”的事儿。爹,琰儿能不能先不成家啊?”
果然他娘的是个不可能的条件!此时,祁问天的心中仿佛有一万匹骏马咆哮而过,只见他登时震怒,反常失态地吼道:“你说什么?你敢给我再说一遍?”
祁子琰看到纷纷侧目过来的剑阁弟子们,赶紧“懂事儿地”示意祁问天小点儿声,并道:“爹,您先别气,小点儿声啊。唉,爹,我就实话跟您说了吧。方才机缘巧合,我散步散到忠义堂的后院去了,好巧不巧,正好迎面碰到裴伯伯的那个女儿裴青衣了,她实在是。。。”
祁问天思维奇敏,关注点也与众不同,当下打断祁子琰,疑惑地问道:“等等,是何机缘,能让你散步散到人家后堂去?”
祁子琰叹了口气,道:“爹,这个不重要,重点是我碰到你们给我指腹为婚的那个裴青衣了。。。那女子真是。。。长得也有点太寒颤了。。。不仅如此啊,而且性格也特别不好,尖酸刻薄,伶牙俐齿的,我看一眼就觉得很不喜欢。这要是以后真娶过来,给咱们剑阁丢人不说,便是于咱们阁内,怕是也不得安宁啊。。。”
祁问天将信将疑地问道:“怎么?你碰到青衣了?与她说话了?是不是你孟浪了,得罪了人家姑娘?”
祁子琰无语地道:“爹,怎么凡事你连问都不问,就觉得是我的不是啊。我跟她初次见面,从前都不认识,哪敢造次?不过就是匆匆见了一面,发现此女绝非温厚贤良之人,此事,爹您看还能不能从长计议啊!”
祁问天斥:“胡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岂是儿戏!”
祁子琰正色道:“爹,我是说真的,只要能不娶那个丑颜女,以后您让我怎么练剑都行!”
祁问天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个头还高一点儿的亲儿子,只觉可气又可笑,问道:“我问你,咱们今日这兴师动众、劳阁伤财的,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祁子琰不假思索,道:“送聘礼啊。”
祁问天冷哼一声,紧接着道:“呵呵,你也知道是来给你送聘礼的,不是让你来相人家姑娘美丑的?再说了,就匆匆见了一面,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不是个温厚贤良的好姑娘?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是相貌差点儿,性子娇惯些,那又怎样,你多忍让些不就是了?”
祁子琰道:“那长得丑怎么忍啊,把我戳瞎,然后变成二弟那样,眼不见心不烦吗?咱家丫鬟都比她漂亮一百倍的!我才不娶这样的呢!”
祁问天真是快被这个儿子气死了,凛冽地瞪了一眼这个逆子,道:“是啊,早知道给你娶个丫鬟进门算了,还不用下这么多聘礼!简直是胡说八道!怎么你以为,你娶得是那个女子吗?你娶得是整个忠义堂啊,我的傻孩子!那裴尚武总共就那么一个独女,一个表侄女,连个儿子都没有。你若娶了他的独女,忠义堂以后不就是你的了?咱们剑阁的地位不就更稳固了么?”
祁子琰似是横了心,倔强地说道:“爹,这些我都知道。可那我也不想娶!咱们剑阁现在本来就是越来越好了,九剑学堂也越来越壮大,弟子遍布五湖四海,您的剑法又独步武林,就算只靠咱们自己,总有一天也能问鼎江湖、称雄称霸的。为什么非得跟那个忠义堂结这个亲啊?”
祁问天拂袖,怒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想法简单,短视至极!时至今日,你还以为咱剑阁有了爹爹与九剑学堂,便能稳稳地保住江湖地位吗?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祁子琰不明所以,颇有点不服气的感觉,直言道:“琰儿不懂,请爹指点。”
祁问天叹了口气,道:“咱们问天剑阁,是爹爹十几年前跟你娘一手创建起来的,跟你的年龄差不多大,至今仍然根基浅薄,人脉不多,所以后来才开办了九剑学堂。这你是知道的。”
祁子琰点点头道:“是的。”
祁问天继续道:“而忠义堂的创建则在几十年前,时间更久,根基更深,且因常年走镖,人脉甚多。正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江湖上的朋友多了,许多事情自然就更加好办,名气也就越大;再有,忠义堂一直以锄强扶弱为己任,便是在江湖之外的普通百姓眼中,也是极为侠义的存在。这两者加在一起,我们问天剑阁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
祁子琰摇摇头,道:“爹,虽然是像您所言这般,可我们也不差啊。若论人脉,您的九剑学堂里,也尽是四方青年才俊;而若论助人行善,娘她不是也每月都去给穷人派粥么?我们的名声难道就不能有朝一日,更胜忠义堂?”
祁问天摆摆手,道:“咱们做的那点儿善事,实在是力所能及,微不足道。而你裴伯伯那忠义堂的好名声,可当真是几十年来直面恶人,用多少条人命换来的!岂能相提并论!”
祁子琰急忙道:“那我们剑阁也可以学习他们,行走江湖,锄强扶弱啊!”
祁问天冷笑道:“幼稚,你可知道这种锄强扶弱,会让你在无形之中树敌多少吗?有多少被帮助的人如今在为你歌功颂德,就有多少人被打击的人在背后伺机而动、虎视眈眈!”
“可是爹,您是武林剑法第一人啊,以您的剑法,我们根本不用怕这些人!”未经世事的祁子琰天真地如是说道。
祁问天鄙夷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在明处,人家在暗处,你武功虽高,却如何能做到每时每刻提防对方?江湖水深,有多少势力在暗中蓄力,蠢蠢欲动啊。琰儿啊,你切不可做那骄傲自满、目中无人之徒。剑法不是第一并不可怕,但狂妄才是最可怕的,这一点,你一定要谨记!”
祁子琰闻言点了点头,又急忙摇了摇头,为自己争取道:“爹,即便如此,那我们就一定要跟忠义堂结亲么?”
祁问天道:“这个自然,这门亲事是多少年前就早早定下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岂能作罢?何况,这门亲事对我们问天剑阁助益良多,如何能只因为你的喜欢与否,就坏了信誉,毁了前路?”
祁子琰仍不屈服,反问道:“爹,您不是说忠义堂如此做事,恐怕得罪他人太过,会招致风险吗?那为何还要与他们有牵连?”
祁问天叹道:“这一点,你说得倒有些道理。但爹也考虑过了,终究还是利大于弊。你可知道,这江湖之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更迭速度何等之快,像咱们这种大门派,更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谋则废。你以为让你与忠义堂结亲,是为了什么?所谓强强联手,肝胆相照,如此决策,不过是为了让两家的基业更稳当些,让你的前路更容易些!你却一味胡闹。总而言之,这位裴家小姐,你是娶定了,就是想娶也得娶,不想娶也得娶!少给我使你那公子性子,以后要是再敢胡说,看我不打断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