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谢回玉在找虞唁时，看到了什么。
那一闪而逝在他脑海里的几幅画面。
有一个美艳到极致的女子，有她明艳的笑，有她冰冷的眸，还有她带着血腥气的吻。
有她站在佛前寺下许愿，有她面对千军万马浴血奋战，有她风雪中的刹那回眸，有她……穿着火红的衣裙，在一片冰雪中，引颈自刎。
她眉心的一点朱砂，眸中一刹那扎过来的，颓靡的绝望，冰冷的得意，让他的灵魂都为之悸动颤抖。
不知道为什么，谢回玉觉得，这个女子，就是他的师尊。
一切坏事的开端还是那天晚上。
他无故离开自己的身体，不过筑基期的修为，神魂离体本应死亡，可他不但活着，那具空壳还有自主意识般杀了殷叶。
最后他的身体露出的那个诡异的笑容，那么眼熟，谢回玉顿时了然了。
是他的师弟，是殷叶自己杀了自己。
可他无论怎么解释，没有人会听他的一面之词。
毕竟他杀人，是当着所有人的面。
再后来，他心如死灰，跳下芜境，他被罡风伤的几乎成了一滩肉泥。
神魂即将消散之际，他体内的魔婴觉醒了。
他和魔婴合而为一，重新拥有了身体，却难以遏制脑子里时不时冒出来的凶性。
想杀人。
想作恶。
想把人间化为炼狱。
他拼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在魔界待了一百年。
直到，魔族人不知道从哪里得来消息，进入芜境，把他请回了魔界。
后来他猜测，是辜不负暗中操控了这一切。
他一直知道，辜不负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的温文尔雅的师兄，那双丹凤眼里偶尔也会显露出蚀骨的欲望和狂妄。
他花了两百年把魔界整顿好，终于回到修仙界。
他如今成了彻彻底底的魔修，他无法为谢家正名，只能上门讨债，他一个一个去杀了那些人。
不，一旦开始杀人，他就会失去理智，不受控制的屠戮一切异端。
他并不是没有伤害过无辜之人，他杀的人太多了……
能再见到师尊，他有一瞬间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恍惚间，他还是云落山上差点殒命的落魄少年，她还是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的强大仙尊。
如果必须要死，他再一次选择，死在她手上。
……
谢回玉诞生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的师尊。
师尊对他很好，会笑着揉他的脑袋，捏他的脸蛋，会把他抱起来夸他真棒。
但是谢回玉心里老是闷闷的不开心。
因为他觉得，师尊的心和他很疏远，她总是看着他不发一言，幽冷的目光像是透过他在看别人。
“师尊，别看他了，你看看我呀。”小男孩还不懂什么复杂的感情，他就是单纯的想要师尊所有的注意力而已。
“师尊，我和别人长得很像吗？你很想那个人吗？”小孩手指抓住仙尊的衣袖，红宝石似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女仙尊刮了刮他的小鼻子：“有你在身边烦扰，本尊哪有时间想别人？”
谢回玉咯咯笑着往她身上蹭，小孩子什么烦恼过会儿就忘了，他又想起来别的事：“师尊，师尊，孟师叔说了，他过几天要带我去澜门，听说他们那有个叫傅金銮的人可厉害了。”
他巴眨巴眨血红的眼睛：“师尊，等弟子长大了，一定比他还厉害！”
巫山摸着他后脑勺的头发：“那你就要好好修炼，别光想着出去玩，你都六岁了，才练气一层，和你一般大的小孩，人家都练气四层了。”
许是谢回玉魔婴的体质，他很难吸收修仙界的灵气，无论是身体发育还是修为，增长的都很慢。
小男孩不满的撅起嘴巴，拉着她的手撒娇道：“那师尊也不要总是不陪我呀，有了师尊的监督，小阿玉才能快快长大，快快变强！”
巫山哭笑不得：“你这小子，原来在这等本尊呢。”
有一日，小阿玉哭着跑回来，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很久。
巫山走过去拍着他的背，问他怎么了。
谢回玉的小手抹着眼泪，小鼻子哭得红红的：“师尊……我不是怪物，我才不是什么被诅咒的小孩……”
说着，他嘴一瘪，哇的一声又哭出来。
“师尊，为什么你们都是黑色的眼睛，而我的就是红色的，大家都嘲笑我，他们说我是被诅咒的孩子，我不要红眼睛了，我再也不要喜欢红色了……”
巫山脸色瞬间沉下来：“这话是谁说的？”
谢回玉抱着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们，他们都这样说！师尊，我才不是怪物，对不对？”
巫山安抚好小徒弟就出门了。
后来，所有嘲笑过谢回玉的人，都亲自跪下给他道歉，他再也没有听到过类似的言论。
巫山把他抱在腿上，哄着他说：“小阿玉是被天道眷顾的孩子，你会比所有人都活的幸福。”
今年霜峰冬天的雪下的特别大。
比往年都要大，积雪隔几个时辰就要清除一次，否则连房子都要被淹了。
谢回玉不知在哪听说了什么，一大早兴冲冲的拉着师尊跑到湖边的桃树下。
他抱着一个酒坛子，非常精心的把坛子刻上了自己和师尊的名字。
“师尊，我们来酿桃花酒咯！”
这傻孩子，寒冬腊月，怎么酿酒？
巫山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没有扫他的兴，随他去吧，开心就好。
他们一起动手挖开桃树下的泥土，把酒坛子放进去，谢回玉小心翼翼的把泥土重新覆盖上去。
他拍拍手上脏兮兮的土，自豪的拍着小胸脯说：“师尊放心吧，等酒酿好了，阿玉第一个就给你喝！我酿的酒，肯定可好喝了！”
可这酒到底还是没应上时节，怎么可能喝的到，这注定就是个无法完成的约定。
霜泠仙尊突然陨落让整个修仙界为之震惊。
谢回玉第一次哭的这般惨烈，这个六七岁的小孩身上，全是绝望和悲怆。
他的粟米还没来得及种下，他的桃花酒还没挖出来，他还没有长大，他还没有变强。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理所应当，心安理得的抛下他一走了之！
“师尊。”
谢回玉握紧腰间的佩剑，血红的瞳孔里幽冷阴暗，和以前天真纯粹的模样截然相反。
“你还是讨厌我。”
烛火映照的光影里，原本小小的影子突然抽长，浓郁的黑雾里，他的影子变得高大强壮。
一夜之间，霜泠仙尊的遗体和她第三个弟子一同神秘失踪。
明剑宗本来势要找出偷窃者，可查了许多年都无果，但谁都不信一人一尸会凭空蒸发。
孟池正叹息一声，拦下了他们。
“天各有命，理应如此。”
谢回玉明知她已走，却还自欺欺人抓着一具被丢弃的躯壳不放。
也不过是同他一样的可怜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