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得满城风雨的婚宴最终成了虎头蛇尾的模样,没过多时楼里的几位纷纷出门上轿打道回府,徒留一个空荡荡的雁南飞和它喜庆的装扮,瞧着着实有些滑稽。
苏沁烟和吴对二人是最先离开酒楼的,虽然事情解决了,在场的几位也没有怪罪二人,但苏沁烟可不会忘了这事究竟是因何而起,自己好端端的便被当成新娘子要嫁出去,这让她很难给在场的各位家主摆什么好脸色。
看着二人离去,楼里的诸位也无人劝阻,默不吭声地任由二人离开。待二人走远后,孙伯明脱下腕上的玉镯拿在手中,用大拇指不停的滚动,盘摸,开口说话,矛头直指丁得名:“丁家主,今儿究竟是什么情况,你总得好好说说吧?”言语中有些怒意。
由不得孙伯明不愤怒,他有种自己被人当猴耍了的错觉,要知道这是临安,是他的地盘,好好的被人耍了一次,这让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他人的轻视,而现在几人当中,最能给他一个解释,也是最应该给他一个解释的人,就是丁得名。
丁得名扫了一圈,发现在座众人都看着自己,只是每个人的神情并不一样,钱全与孙伯明明显是要质问自己得到一个答案,孟太守则并不关心此事,他只是礼貌性的注视,而黄有德事先和自己通过气,他对于此事是个什么态度也可想而知,张钟文则唯黄有德马首是瞻,他丝毫不关心此事究竟是何种情况。
这下丁得名心中便有数了,他不卑不亢地答道:“消息传了出去,小姐自然找上门来。之后的事,便如各位所见了。”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自然无法说服孙伯明,他冷笑一声道:“我看见?我看见了什么?我只知道今日发生之事和那日商议的全然不同!这里面恐怕少不了丁家主的筹划吧?”
丁得名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道:“莫非孙家主刚刚没看?小姐身边那位叫吴对的,击败关家父子总共也未出十招,我筹划?您教教我我能筹划些什么?”丁得名甚至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好似真的想要得到孙伯明的教授一般。
孙伯明一时语塞,如此粗暴的理由他倒是没有想到,很直接,很纯粹,那个吴对他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砸了场子,将关家名声砸的粉碎。他们几人靠的是钱,关愁这人靠的是武,只要胜了关愁,那做成此事还真不需要多少谋划。
此时钱全倒是插上了一嘴:“话可不是这般说,他口中那三件事我钱家也就知道李家庄之事的内幕,那其他三位纵然比我知道的多想必也多不出多少,那他们两人手上的消息是谁递过去的?”
如果说官府有详细的纪录,那杂家肯定也有相对应的情报,钱全纵然自信,他也并不认为四大家能在情报网络上赢过这两个庞然大物。可那两个人是怎么知道这几件事的?钱全心里清楚,若非是这三事相要挟,今天关愁还真未必会和这位少年打起来。
只是不料想丁得名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小姐从未找我询问过此事。这三事杂家却有纪录,但只在我那留有一份,其他人皆不清楚。”
另一边苏沁烟也在问吴对同样的问题,比起富丽堂皇,喜气洋洋的酒楼,她还是更喜欢自家的小院子,活泼,雅致有生气。
她挑了一根长有细小白花的青藤将其摘下,绕成环状带至手腕处,然后将手高举,迎着光欣赏着自己刚刚编制的手环,笑道:“好看吧?”
“好看。”吴对说着这话,但他的关注点从来不在手环上,他瞧见苏沁烟雪白细腻的一截胳膊如玉一般在阳光底下散发着光泽,当即便多看了几眼,这时听到苏沁烟的问话,自然便顺口答了。
苏沁烟才不管他究竟在看什么,只要他回答的令人满意就行,她依旧欣赏着手环,问道:“你知道那三件事里面有什么猫腻?”她前几天以丁得名的名义从杂家各个据点处拿了些关愁的情报回家,上面有关于这三件事的记载,可并无什么问题。苏沁烟颇为好奇,他是怎么知道用这三件事可以要挟到关愁的?
“那三件事?我诈他的,我去过李家庄,这事我清楚,后两件我只是有些猜测,并无证据。”面对苏沁烟自然没什么好遮掩的,吴对实话实说。
猜的?这个理由苏沁烟却是觉得很合理,她觉得阳光有些晃眼,索性将眼睛闭上,仔细回想起当初那份情报的一点一滴。
繁杂的纸张,文字,于她脑海中铺满了整片天空,浩若烟海,但她可以很轻松地翻阅着每一页文字,十分轻松的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重新审视一遍当初过的情报。吴对能看出问题,她没理由看不出来。
大约十息过后,苏沁烟睁眼道:“是时间么?”
吴对点点头道:“是时间,那两件事时间点实在是太过于巧合,十马匪我甚至怀疑至今未死,而是化名投靠在了某一家当打手。”
“那李家庄呢?”苏沁烟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吴对对关愁这人无甚好感,大概就是因为李家庄之事,那么这件事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隐情?
吴对脑袋朝屋内偏了偏道:“进屋说罢,总不好一直在院内站着。”
苏沁烟也好似是看够了景,柔柔地道:“好呢。”便随着吴对进屋坐下。
吴对并不是个懒人,但是他习惯于坐着说话,能坐着绝不站着,能省一分力便省一分力,这是老头生前教他的,他虽然并不是很认可,但是长久以往也养成了习惯,真要说的话,他的行事风格和徐半仙还是十分相像的。
他本来就生的俊秀,身穿白衣,按理来说也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的模样,但是他于外面的言谈举止总让苏沁烟觉得他像个没长大的小孩,要知道在江湖上走过几年的人,哪怕是十岁出头孩子往往也能洞悉人心,成熟的令人忽略他们的年龄,吴对倒是时不时的举止带些稚气,像个小孩。但他坐下来谈事的时候,苏沁烟又常常觉得他体内装着的是一颗年过半百,饱经风霜的心,这时的他一言一行都有些沧桑,还经常时不时的长吁短叹,一点都没有一副年轻人的模样,往椅子上一躺,总是让苏沁烟有种听着爷爷讲故事的错觉。
苏沁烟尽力憋住笑,然后催促着吴对快些说话。
吴对瞧一眼苏沁烟,有些疑惑,但还是开口说了:“如果说柳叶镖让关愁进入江南人的视野,十马匪让她彻底声名大噪,那李家庄就是成就其侠名的中流砥柱,也正是他解决了此事,才让大家确定这个人不是一时灿烂的昙花,而是一位江湖上真正有头有脸的人物。”
明明是讲事,吴对却是一副说书的口吻,这点同样让苏沁烟感到十分好笑,来临安这么久都未曾见他说过一回赚过一钱银子,没想到自己倒是成了他说书的第一位听众。苏沁烟自然是识得趣,懂时机的,说书人最在意的便是说书时的交互与氛围,因此她地接上了话:“嗯,李家庄之后江湖上便有了关大侠的这个称呼。”
吴对并未察觉到苏沁烟刻意的逢迎,他只是觉得这个说话节奏十分舒服,他也没多想,接着说道:“对的,李家庄这庄子你也知道,庄主李应本事出众,这世道武功好的人多,但武功好又懂经营的不多,但这李应恰恰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只用了十年,他就把一个偏僻,落后的庄子带成了一个富饶,热闹的庄子,甚至有点当地庞然大物的味道。但是这里面有个问题,这庄子土不沃,也没傍着河,怎么就富起来了呢?”
这些事情苏沁烟都是知道的,但是她也没有急于去让吴对切入正题,能坐在屋子里,安安心心地听着最亲密的人讲故事,这何尝不是一种享受呢。
“很多人应该都有过怀疑,但是那些年也算不上是风调雨顺,大部分人连饱腹都很难做到,自然也没心情去操心别人家家事,而且李家庄的人极少外出,纵然真有有心人打探也很难找到些蛛丝马迹,但不巧的是老头算个有能耐的闲人,他有本事也未能生财,对于李庄主这种奇人自然是心生向往,于是便带着我到李家庄走了一遭。”
“到李家庄走了一遭后老头就知道这庄子已经走上绝路,虽然他们明面上井井有条待人和善,但他们的选择让他们从此再无退路。因为他们发家从头至尾靠的是两件事,铸造和贩盐。”
“什么!”苏沁烟惊得双目瞪大,手上都情不自禁地下意识活动了一下,“他们胆子有这么大?”
这两项绝对是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也难怪李家庄能短时间内做到如此强盛,这两项的利润进账,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
看到苏沁烟吃惊的表情,吴对显得颇为满意,两条眉毛都有些上扬:“后来大约一年左右,就传来了李家庄欺男霸女逼良为娼十恶不赦,关愁一人一刀灭了李家,救出了无数魔窟中的男女,自此声名远扬。但关于私盐私铸一事我却是再无耳闻。再然后我有幸见过了关愁的刀,凭他的功夫想胜李应都难,如何做的成此事?”
苏沁烟点头道:“这里问题却是不小。”
吴对笑道:“更大的还在后头,这事爆发后的次年,四大家的声势更是如日中天,连江南钱庄的风头都给遮了过去,你觉得剿灭李家庄一事,背后究竟是谁在指示?李家庄这份生意,又让谁吞了去?”
如此便是李家庄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还有些话吴对不方便说,但苏沁烟已然清楚,自己所了解到的江南这边消息,恐怕都做不得数了。
好一个丁得名。苏沁烟心里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