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愁并不明白少年用意为何,但是看他神情不似作伪,好像真的打算给自己一个选择。
“想清楚了吗?再拖下去我给你机会也没有用了。”少年悠然开口,语带笑意,一点都没有生死杀戮的味道,更像是闲话家常,作诗饮茶。
此刻关愁才终于清醒,他看着少年玩味的眼神,有些愤然,有些感激,有些无奈,他这辈子都在追逐着名声,对他而言名声早就重于他的生命,因此这个选择,一点也不难选。
他开口,用尽所有的气力吼道:“我,关愁,一生行过无数善事,后沉湎于侠名,犯了些过错,今日之种种皆出自我手,与苏小姐无关,关某今日便以死谢罪,还望各位今后能善待吾儿,关某先谢过诸位!”
关长欢这才从失利的阴影里被吓出来,他眼眶里泪水喷涌,大喊道:“父亲!”
然而没等关长欢来的及动作,关愁挺起胸膛往刀尖上一撞,刀刃笔直地插进关愁心窝,将关愁胸膛染地血红,与人生的弥留之际,关愁低语道,其声音几乎微不可查:“你……说过……的,二……选……”
吴对轻声道:“我尊重你的选择。”
听见吴对的回复,关愁这才安心的闭上了眼睛,溘然长逝。
“父亲!”关长欢狂吼地扑向前,死命地搂住父亲雄壮的身躯,与此同时,他见着吴对将刀从关愁的心脏处拔出,顿时便疯了,他再也记不得刚刚发生了什么,抬手便要挥刀斩向吴对。
只是他手才刚刚举起,身后便闪出一个人影,那个浑身藏在黑袍之下的陌生人一记手刀便将关长欢击晕,随手将其丢给一旁关家的随从后便于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
现在该怎么办?就连围观群众都不知现在当如何是好,一走了之亦或是继续围观,他们都觉得有些不太合适。
反倒是吴对这个当事人和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他用内力震掉黏着在刀上的血迹,让这把刀再度光洁如新,转身递给身后的苏沁烟,言语中有些歉意:“抱歉,今天这个热闹日子被我黄了。”言辞诚恳,真心实意。
这话一出引得围观群众纷纷侧目,这什么人啊?竟然还能于这种时刻说出这种话来?这小子怕不是桃花仙转世吧?有些住在附近的闺阁女子,于屋内听见这番话亦是眼中波光潋滟,眉目含情,于内心处暗暗定下如意郎君的模样。
苏沁烟将刀收入鞘中,踮起脚尖,于其耳边轻语道:“今天并不是什么日子呢,湖花宴,游西湖,还有今后,那才是我要的日子。”
吴对笑了,若非身处于大庭广众之下,他真想将苏沁烟拥入怀中,但此时此刻,他也只能点点头以作回应。
“啪嗒、啪嗒……”于雁南飞内传出一阵脚步声,这声音众人十分耳熟,是官府侍卫的布履走在地板上所发出来的声音。
官府,是最适合出面解决这个问题的势力,而临安的太守孟知谦,此刻正坐在雁南飞二楼看着之前发生的一切。当关愁身死,即便他再如何不想管事,他也明白自己该出手了,自己若是不给这事画上一个句号,那么事态会发酵的越发不可收拾。
这两名官府侍卫正是得了孟知谦的命令下来收拾局面,一个岁数稍大些,服侍穿着细节之处要比他同僚稍丰富些的侍卫率先开口道:“关家家主关愁与人约战比斗,生死无论,今关愁技不如人,身死敌手亦是咎由自取,尔等关家下人要好生服侍你家公子并多多提点于他,让他分清是非黑白,不得任凭情绪胡作为非。”
这话一出便给整件事情定调了,整段话核心只有四个字,咎由自取。关愁自身的因,现在也自食其果,一切事情到此为止,休要再提。
而且似乎是还怕这些围观群众不理解官府的意思,那位年轻些的侍卫朝着吴对苏沁烟二人微微欠身,神色恭敬:“孟大人想见二位一面,还请二位进楼议事。”
这下官府的态度已经不能更明显了,而有了官府的站队,围观之人自然知道自己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是大多临安的老人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前两天的关家还是威风八面,关愁还是堂堂一代大侠,今儿就落得个横尸街头众叛亲离的惨剧,属实有些难以接受。
见着那对年轻男女和一位侍卫进了楼,在场诸位也明白今儿的热闹也就看到此为止了,接下来的事恐怕就不是自己能够在一旁关注的了,于是纷纷退场。好端端一场喜庆的红事,却硬生生变作了血色的红事,众人依然有些接受不能。
在远离了雁南飞后,安静的人群逐渐变得嘈杂,太多的不解与疑惑,各式各样的见地一并爆发。
“关家就这么没了?”
“应该是没了,你们看关长欢那样,哪还有一点当初的模样。”
“这好端端的喜事变成这样……”
“谁叫他们过来抢亲呢,也不知道他们关家在背地里还有多少勾当。”这是一个对关家颇有怨气之人的发言。
“不都称他关大侠吗,怎么他死了你们连点伤感都瞧不见?”人群中有一个孩童疑惑道。
这时人群里那个对关家颇有怨气之人抢着开口道:“一说就是侠,这里又有几个人真的受到过他的帮助?他武功好,又没听说干过什么坏事,那不就称他一声侠。如今他技不如人,自然就不算侠了。”其言下之意,侠的身份与事迹无关,倒是与武艺高低有关。
孩童有些疑惑,他觉得不该是这样的,但看着身边的人纷纷赞同点头,他也只好压下内心的疑惑,若是武功高不坏事便是侠了,那天底下那些好事谁去做呢?他想不明白。
另一边,吴对朝着太守及在座各位行了一礼道:“小子吴对,见过太守大人及各位家主。”
孟知谦抬头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道:“你和关愁有旧怨?”
吴对摇头:“此前并无交集。”
太守道:“今日初此见面,你便杀了他?”
吴对依旧摇头:“他要杀我,而非我要杀他。”
孟知谦流露出少有的执着:“可倒在那的是他,并不是你。”
吴对谦虚地笑了笑:“我功夫好。”
孟知谦双眼微阖,食指于扶手上轻点,好一会儿才道:“你说的那三件事,可有依据?”
还能有哪三件事?自然是李家庄,柳叶镖,与十马匪三事。
却不料吴对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他犹豫了一会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苏沁烟。
苏沁烟自从进门后便一言不发,动也不动,好似从头至尾只有吴对一人进楼一般。直到吴对回过头来,她方才递给了吴对一个眼神。
吴对当即明白了苏沁烟的意思,他回过头,眼神里有些玩味,神情轻松:“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在座的诸位,而非大人来问我,大人觉得是否如此?”
孙伯明的手抖了抖,钱全的眉毛向上一挑,张钟文宽大的右手放在自己雄伟的肚皮上来回摩挲。唯有黄有德和孟知谦二人无甚反应。
也不知孟知谦是真的懒于政务亦或是大智若愚,面对吴对有些讥嘲的一句话,他却毫无表示,侧过头看着姚衍问道:“听他这话的意思,这里面果有猫腻?”
面对顶头上司的询问,姚衍神态自若,他微执一礼道:“确实有些问题,其案卷详述官府皆有收录,大人若要看唤人取来便可。”
孟知谦点点头道:“有留底就好,许多事我们可以不说,但是必须知道,否则这位置啊可就坐不久喽。”言语中颇有几分感慨。
姚衍谦恭地低头道:“是,下官一定注意。”
孟知谦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如此恭敬,看向吴对,言语中多了几分随意:“关家的事就这样了,既无私人恩怨你也就别再插手关家剩下的事了,那边也不会有人找你麻烦的。倒是现在这婚宴你们二人打算如何处置?”
正如没人想到孟知谦会抢在所有人之前占住了话题主导权一样,谁也没想到孟知谦这么快便不在意刚刚发生的事,居然转而关心起婚宴的具体情况。
吴对也搞不明白这位太守大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事情,但所幸这并不是一件需要他去头疼的事,他主动向斜后方退了一步,让出苏沁烟的位置,示意让苏沁烟前来回应这个问题。
对于吴对这个举动丁得名颇为不满,他瞧着吴对的眼神轻蔑,他没想到这种时候小姐选中的这位少年人竟然这么快就把问题甩给了自家小姐,他究竟还算不算个男人?
只是他的眼神撞上的却是苏沁烟冰冷如刀的眼神,那股浸入骨髓的冷意让他不由得心中一惊,他当即微微颔首,为自己的失礼行为道歉。
苏沁烟上前,对着太守她的神情由锋利转向温和,眉眼和顺,只一刹那便洗净了江湖上的铅华尘烟,摇身一变成了知书达礼的闺阁小姐,嗓音清亮:“沁烟今日之婚宴有劳几位长辈烦心,只是婚宴见血终是有些不太好看,因此沁烟只能辜负几位长辈好意了,还望太守谅解一二。”
孟知谦点点头道:“唔,正是此理,有德你们也别怪人家,这事换谁也不好继续下去。”
黄有德当即答道:“大人所言正是,关愁于我黄家酒楼门口寻衅闹事酿成大祸,落了苏姑娘脸面,老夫对此颇为抱歉,日后定要补偿苏姑娘。”
孟知谦见着黄有德无甚意见,便直接给这次聚会下了定论:“今日闹成这样,想必各位家中也有些事需要几位回家主持大局,我们不妨改日再聚,今日且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