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失声了,他们无法理解眼前的这一幕,即便他们听到了那一句话也不敢相信这就是事实。
这怎么可能?那人随手便抓住了关长欢的刀?不是挡,不是拆,不是招数与招数之间的交换碰撞,而是以近乎碾压的方式破坏了这一刀的施展。
关长欢比吴对还要高上一些,宽大的红袍随风飘荡更是令他看上去比对面少年要雄壮不少,可越是这样,越让他刀被人抓在手中的画面显得格外滑稽。
“撒手!”关长欢一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色,眉心挤出“川”字纹路,在场之人不会有人比他的体悟更深了,他只觉自己的刀此刻并不是被人抓在手中,更像是于斫山采石之时用力过猛,整把刀都卡在了山体岩缝之中,无论自己如何运力,刀身都纹丝不动。
吴对嗤笑一声松手,关长欢顿觉手上一轻,刀身又能如自己手臂一般挥洒自如。他急忙抽身后退几步,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之人。这人究竟什么来头?即便是他父亲关愁,也断无可能这般轻易就抓住自己的刀。
看着关长欢一脸警惕的模样吴对嘲道:“就你这刀也配和天明兄的剑齐名?关帝留下刀谱真是被你们这群后人给糟蹋了。我倒是要看看凭你改良后的刀法,究竟能不能发出一刀。”
吴对对着关长欢勾勾手指道:“继续。”
少年轻蔑的态度点燃的全场的氛围,引动了围观人群的欢呼,这种无名小卒欺辱世家公子的剧本,又有谁不爱看呢,因而人们的情绪十分激动,纷纷感慨今天来此一趟物有所值。
倒是坐在雁南飞楼上有些人面露忧色。孟知谦身旁的一个护卫就俯下身子低声说道:“大人,任凭他们如此下去是否有些有损于朝廷颜面?毕竟当街动武一事传出去实在难听。”
孟知谦听得护卫建议,“唔”的沉吟了一声,侧过头看向姚衍:“功曹,你怎么看。”
姚衍能怎么看?姚衍就是奔着看戏的目的来的。只是这话终究不能与太守当面说,他笑道:“此言有些道理,但想的未免浅薄了些,任凭你武艺再高,在临安一地也得守规矩,讲道义,捉对放单,不敢误伤百姓一人,而百姓也丝毫不畏惧江湖人士们以武犯禁,这不是正说明大人治理有方么?”
然后姚衍带笑的看了几位家主一眼,道:“相信各位也会出力证明此事,断不容他人随意诋毁临安府治安的对吧?”
黄有德当即点头道:“那是自然,临安府百姓官员相处融洽,官民相得,此事于我临安府来说是美谈而非坏事,诸位不必太过忧心。”
听得姚衍和黄有德都如此说,孟知谦点头道:“说的在理。”便不再多说一字,身边建言的侍卫也识趣退下,不再影响几位大人欣赏底下事态发展。
此刻的关长欢退无可退,他背的是第一人的名,扬的是关帝后人的威,之前的事论理理被人驳了,无奈之下被逼以武正名,谁料武道反而被对面轻松拿捏,但此刻他亦是只能提刀再上,别无他法。
关长欢手腕一抖,脚步分错,位置于刹那间急转了九个方位,手上刀三虚一实,每一次出手都幻化出四把刀影,再配合脚步一步一刀,竟是在一两个呼吸间出了三十六刀,虽然里面只有九刀为实余者皆虚,但是这漫天刀影威势重重,旁人观之亦是心惊胆战,甚至有人怀疑关长欢刚才是否留手了,如此刀势这位少年怎能抵挡?
但关长欢远比围观群众明白两人差距,所以他才会选择用这招“群蛟翻浪”来应对对方,你不是能抓了我的刀吗?那好,这三十六把刀,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能否抓的过来!
这想法简单粗暴,在场精通武艺之人都看明白了,大多数都觉得关长欢机变巧妙,妙招破局,速度不够便用数量取胜。但落在苏沁烟眼里这刀却是比刚刚还没意思,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刀变化太多,来的甚至会比之前的那刀还要慢,本就不快,现在更慢,那还能讨得好去?至于那三虚一实,在她看来也就一刀连振三下的虚刀以及一刀实实在在的的劈砍,连虚实转换都做不到,只能用如此生硬的方式衔接,真真就是一招样子货。
果不其然。这所谓的漫天光影只瞬息之间便消散一空,依旧是那只手,依旧抓着那柄刀的刀锋,与之前一模一样,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再来。”少年似要将关长欢羞辱致死一般,他再次松开了手放回了刀,与众目睽睽之下负手而立,“两招了。”
他难道打算将关家刀法一一破尽?丁得名于一旁哑然,能迅速制住莫先生的人其功力自然不是关长欢能比,但真让他在此将青龙打法全破了,那关家恐怕也就真的完了。武圣帝君的后代,若是连武这一字都不能替祖宗守住,那便再也没脸打这个旗号出去了。
关长欢现在才明白自己惹到了个什么样的人,只是他并不服气,那人看着比自己还年轻,自己怎会在他面前连一刀都发不出去?他向来是自负的,他有天分,有努力,有良师引路有家传绝学,他成功了,他在江南武道难逢敌手,受无数人敬仰称赞,甚至于他的父亲与他的距离也并不遥远。他有一个野望,他要让整个武林都敬重关家,敬他怕他关长欢,醒掌生杀权,醉卧美人膝,他想要立于江湖之巅俯瞰这众生蝼蚁。可是眼前的这一切,怎会如此?
他再次出手,向前连踏三步,刀尖颤动,在空中荡出了三个圆环,连续三刀,连环三次抢进,正是那晚他意图逼方飞弃剑的刀招。那一天,这招逼出了方飞的最强一剑,今天,他希望这招能不负他所望,起一点成效,至少逼对手一些东西出来。
刀光星星点点与空中闪耀,一环扣一环,像银河,也像玉带。很少人见过如此绚烂的刀,似梦,似画,与湖花宴时那刀相比,这刀更有方飞剑的味道,诚于器,则器亦有灵。
于家中闭关多日,关长欢印象最深的便是方飞那一剑,他从未想过剑招也能如此好看,杀人技也能如梦似幻。他曾经不懂,把剑弄的虚无缥缈一般有何好处,不是依然要败在自己刀下?后来他好像想明白了,他认为这样的剑已经脱离了技的范畴,近乎于道,愈贴近剑道本身愈具锋芒,所以方飞才能以一剑破开他的“三蛟归洞”,震慑全场。
故而他于家中潜心修炼,去琢磨这个“道”,去模仿方飞的那一剑。历经了无数次的尝试,他成功了,也失败了,他使出来了那一剑的神韵,却并未领会,好似只有“三蛟归洞”这亲历过那一剑的剑招,跨越了时空的长河,从那个热闹的夜晚借来了这份神韵。
这一招是他闭关的最大感悟,也是他最后的底牌,若这刀不成,他亦再无办法。
吴对看着这一刀,着实有些无语,他怎么也没想到关长欢会使出这一招来,他原以为那晚萧晨方飞都死在自己手里后自己于几年之内是不会再见到这般剑意了,却不想关长欢这人竟然跑去琢磨了这番剑意还在他面前试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天道轮回?
苏沁烟在原地笑出了声,对于方飞的那一剑她亦有很深的印象,毕竟她也很少见谁人的的剑是如此模样,如今再见此剑,她亦颇觉有趣。
若是之前关长欢见着了苏沁烟的笑颜,他肯定会认为自己这一刀唤醒了这位女子的神志,认清了谁才是能成为她夫婿的那个人,但此刻的他无暇他顾,他必须要把这一刀推至至善至美,方才能对对手产生一丝威胁。
只是现实总是很残酷,纵然他刀使得美若梦幻,那一只手却如同晨间锣鼓,敲碎了一切的梦,唤醒他回到现实。
吴对的手生生从三个刀圈中穿过去,直直抓住了刀锋,待刀光散去,人们才发现前面的刀环竟是虚招,最后的实招竟是一招直刺。然而关长欢的刀还未来的及往前伸出就被对手抓在了手里。
关长欢面若死灰,他没想到自己最强的一刀竟是发都未能发出便胎死腹中,这样的对手,自己该如何赢他?他手下意识的一松从刀柄上滑落,刀稳稳的握在对手手里,他的手上却空空如也。
他感觉到这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在离自己远去。江南第一人,绝世天才,关家的未来,他的声誉,尊严,仿佛都在这一战中坍塌,碎裂一地。
完了,他面露惨笑,无论关家如何,他关长欢算是彻底完了,求见名妓不得,强抢民女,生死决斗中出了三招便被人三次夺去兵器,这些事加起来,足以让他苦苦积累起来的名声毁于一旦,纵然他还能活着,那个意气风发,才华横溢的他也随着这一刀被夺走而随风逝去。
关长欢的嘴角咧的越来越开,像是在笑,但脸上又像在哭。
他确实在笑,笑的很大,但不一样的是他笑的很惨,凄惨的笑和大红的衣让他看上去像哭。
他嘴唇上下微动,嗫喏地吐出几个字:“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