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是什么地方?大炎商业最发达之地,家家户户库有金银,遍地都是绫罗绸缎。若是说临安府没有穷人那未免有些虚假,但不知其中有多少富人这话可真就是实实在在的了。那些酒肆青楼,有几家与临安四大家无关?那些客栈小二,赶马轿夫,又有几个舍得回去种地?虽说商贾豪绅贪图享乐大肆敛财,但是他们从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油水就够这些临安的百姓们吃饱穿暖了,因此江南这地的百姓,总是想着办法往临安挤,就图一个温饱平安。
这么一来临安的人是多了,地却不够了。前一任的临安知府也没寻得什么办法,他和当地大家族商量后,索性发出一条禁令限制每个人的院落房屋大小,免得真的没地可用。大家族们自然是不想这么做的,可他们是最需要人服侍的,两相比较之下,他们还是选择了缩减每人的房屋大小,以享受更多人的服务。
那这么一个寸土寸金,甚至寸金也难以买到寸土的地方就真的没有大宅院了吗?那倒不是,虽说不多,但称得上奢靡的宅院还真有两个,院子里有假山溪流,屋舍众多,那花草树木更是数不胜数,俨然和度假胜地一副模样。
这两个庭院坐落在这里,却从来没有人敢对其发表意见。他们只会说这两座院落修的还不够好,不够大。甚至于这两个庭院本身的建立就少不了四大家和江南钱庄的资助。
能让这些人出钱出力的人就没有几个,但是这世上有一个人是他们无论如何都得罪不起的存在,皇帝。当年大炎土地丢了半数,就连皇帝行宫都只能在江南一块安置,那时四大家的一合计,要钱出钱要力出力,无论是军费后勤还是庭院,他们就是咬着牙也给圣上办好办妥。若不是当今皇帝说行宫之时临时,前方战事吃紧不能过于铺张,张家家主甚至提议说要不将西湖边上一块地清出来供圣上休憩。
为了支持朝廷北伐,就连盘踞江南百年的豪绅们都有些家底掏空户无余财了,可他们依然咬牙坚持着,为家族搏一个未来。
他们的付出终究是得到了超乎想象的回报,在北伐取得一定成果之后皇帝便重新将都城迁回了中都以示朝廷绝不偏安一方之意,这些江南商人则是得到了一块御赐的“义商”两字匾额和一定封赏。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封赏的些许财物这些商人是远远看不上眼的,皇上的嘉奖,亲手书写的匾额才是他们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有了这两件东西,让原本就处于弱势地位的临安官府在面对四大家的时候愈发的软弱,甚至到了仰人鼻息的程度。特别是在北伐稍有成效之后当今圣上莫名变得不思进取贪图享乐,屡屡要求江南供给一些珍贵奇物。此等差事自然是落在了四大家的头上,打着当今圣上的招牌,四大家以一个令人为之惊叹的速度迅速膨胀,从整个临安的庞然大物演化为了盘踞在整个江南的怪物,无人敢捱其锋芒。而之前力排众议,一意孤行也要推动军费资助的黄家也隐隐有了成为四大家之首之势。
而这第二座园子的建立其实也与当今圣上有一些关系。因为这是圣上下旨赐予的宅院,封赏之人正是“青龙大刀”关愁。当皇帝还在江南行都之时,得知武圣后人在江湖上行侠仗义,为民惩奸除恶,兴之所至便派人请来一见,这一见圣上是欣喜非常,因为关愁不仅真是关帝后人,而且礼数周全,不似一般江湖人那般粗野不通教化,更为难得的是这个人对自己独闯王庭的举动颇为赞善,称此举正如其先祖单刀赴会一般英武无双,有关帝遗风。
皇帝甚为欣赏关愁,在迁都中都后更是下旨让四大家的帮关家后人在临安修建一个园子供其休憩,以向关帝彰显我朝武德。
虽不明白圣上用意,可四大家的自然是尽心尽力为圣上办事,很快这个园子便建了起来赠予关愁。四大家的更是由黄家牵头,四位家主主动宴请关大侠,五人把酒言欢甚为亲密。几人在宴会上究竟说了些什么无人知晓,但之后关愁的侠名一日更甚一日,四大家的名声一日好过一日的情况也许说明了一些问题。
如今关长欢就正跪在自家大厅中,全无之前潇洒贵公子的仪态,面目羞惭。
他父亲关愁,年近五十身躯却依然壮硕,一身青色武袍下贲张的肌肉若隐若现,面目威严,留着长髯,与关长欢不同,关愁的着装外貌都在刻意模仿先祖。
关愁坐在厅堂主位上,面容阴沉,眼睛里隐隐有怒火闪烁,他望着这个以往令他无比骄傲的儿子,怒喝道:“你前天在那干了些什么蠢事!”
他很少发怒,尤其是对他儿子,但这次他是真的愤怒了。
关家小青龙求见听雪姑娘遭拒,这个消息在街头巷尾迅速传播,很快便传为了一则笑谈。听闻这事关愁第一时间就召回了关长欢,命他跪在大厅正中间,家中谁人也不许接近。待到他回屋,关长欢已经跪在那不知多久,头颅低垂但背脊依旧挺直。
关愁强压怒火道:“你说风流公子名声更为好听,我便任你行事,即便你真去那些烟花柳巷我也从未吐过半个不字,可你是怎么做的?你让一个娼妓踩在了我们关家的脸上!”他越说越气,右手猛地在桌上一扫,一方珍贵的玉砚被其打的粉碎洒落在地上。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究竟是为什么,你给我一个解释。”
关长欢脸上泛出苦笑道:“失算了,有些事出乎了我的预料之外。”随即他便把那晚上的事情一一诉说予自己父亲。直到听到方飞从画舫离开之时,关愁出言打断了他:“那时候你作何打算。”
关长欢道:“我本意是求见,见得到自然是好,见不到我也打算乘机透露出我刀法正处于瓶颈即将破境的事,到时江湖上自然是传言说我不为情所困,脱得牢笼现真龙。这便是我所做的预案。”
关愁皱了皱眉,他觉得这个说辞问题不大,他问道:“那你为何没说?”
关长欢无奈道:“因为听雪姑娘不愿看我与方飞起争执,她便一起见了。我不料听雪姑娘给出如此回答,便想着方法等方飞回来如何说服他放弃。却不料他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了,而听雪姑娘那虽没见成,但这番话却是不可再说,否则就变我关家仗势欺人了。只是我不曾料想江湖上传出来的流言竟是这副模样,给家族蒙羞,长欢任凭父亲责罚。”
关长欢这番话说的真情实意,他深知名声的重要性,父亲的武艺为人真的称得上当世之选吗?江湖上比父亲厉害的人不算多,但总还是有些的。那关帝后人这块招牌真的如此敞亮吗?那为何自己爷爷太爷爷却过得含辛茹苦?父亲靠着名声置办下这偌大一份家业,自己却为关家给抹了污,他有些惭愧。
知道了来龙去脉的关愁没说什么,用手指轻叩桌面作沉思状。
关愁不说话,关长欢更是不敢说话,他就这么跪着,也不敢起来。
关愁睁开眼,漠然地说道:“既然你这么喜欢女人,那你干脆成婚吧,之后的事我不管了,让你妻子去管你,想必不会出这么大篓子。”
关长欢如遭雷亟,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父亲选定的是何家女子?”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马前失蹄竟是要将自己的下半生就此赔进去。不过他向来敬重父亲,他完全信任父亲的所有决定。
关愁扫了他一眼道:“总是大户人家中的女子,至于是谁很重要么。”
这话让关长欢内心凉了半截,他低着头,似是默认了父亲的决定。
这时关家老仆站在厅外喊道:“老爷,有您的急信。”
关愁许可:“你拿过来吧。”
他拆开信件,看着信上的几个字眉毛一扬:“竟有此事?”
关长欢正等待着父亲的命令,却不料父亲开口向他问道:“那晚那个绿衣服的少女你觉得如何?”
那晚绿衣服的少女指的只可能是一个人,那个烟花之下美轮美奂的女子。
他当即回答道:“美极了。”这样去形容一个女子,已然说明了他的想法。
关愁点点头道:“那好,我去和那边聊聊,看看能不能成,我倒是不知道这位私自跑了出来,否则就凭你,这辈子别想和人牵上线。”说的是聊聊,但语气却是溢满的自信,好似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父亲竟然打算找那位女子!关长欢狂喜,一想到自己和她洞房花烛,那位女子娇容羞红,嗓音婉转地喊自己相公的场景,他的内心就一阵滚烫。但他依然有些不服气,这女子如此娇贵,难不成还是公主不成?
他询问道:“这位女子父亲认识?她是谁?”
关愁头也不抬地写着些什么,然后回答道:“杂家新一代的百晓生,苏沁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