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画舫划开湖面,岸边的烟火一并绽开,细小的烟火“咻”地一声窜到天上然后炸开,缤纷艳丽的光从顶点滑落,装饰着这个注定热闹非凡的夜。第一支烟火的燃放如同第一个点亮起的烽火台,周边的人亦是耐不住寂寞,争先恐后燃放起手头的烟花。特别是那些希望凭借财力登上画舫的富豪乡绅,他们唯恐自己烟花燃放的不够多,不够壮观,为了博得船上妙人的芳心,周边人的尊敬,他们丝毫不介意用真金白银将这个黑夜渲染成白昼。用最直观,最霸道的方式驱逐那些毫无自知之明的围观者。
连绵的烟火美则美矣,却实在是有些吵闹,有的人就很不喜欢这种吵闹。关长欢,他看着眼前的一切就颇感不耐。钱多算本事?他对此嗤之以鼻,凭他一人,一刀,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这些富商家中杀人取财,因此他实在是对这些富商不太看得上眼。更别说在自己父亲关愁面前,这些财主一个个都如同哈巴狗一样低声下气,佝偻着腰,陪着笑。为了和自己父亲搭上关系,这些人将大量的金银财宝往父亲跟前送,收不收还要看父亲当天的心情如何。财富很重要吗?关长欢并不这么觉得。
然而俗话说得好,“人活一辈子,总得图些什么。”关长欢不图财,他好的是名,好的是美人。借先祖之威,扬现世之名,有了名声,很多事情都很好办,就如同现在的自己,只凭小青龙之名便毫无悬念地摘得桂冠,理所应当地占据了画舫的一个名额,钱也好,才学也罢,有谁能比自己获得的更为轻松?名声是一个人最大的财富,这是他父亲教给他的,他深以为然。
至于美人就更不用说,他正处血气方刚的年纪,自古美人配英雄,有什么不对吗?他是个很守旧的人,所以他十分认同这一点。更别说这些美人还不是一般的美人,这可是花玉楼的美人,是名扬天下,不为钱财所动的名妓,若是能得手几个,成就一番风流韵事,岂不是更显他少年英才风流多情的名声?此刻的他只期盼着船能开快点,让他得以尽快登船,不再与这些俗不可耐的人待在一起。
“关大少,好久不见。”关长欢等待正焦心之时,背后传来了令人不悦的声音。倒不是说话之人音色有多难听,而是他说话语调十分阴阳怪气,每一个字都包含着说话人的怨念。
如此鲜明的特点,关长欢不用回头也知道来者是谁,他大拇指在腰间宝刀的刀柄处摩挲,平静地说道:“司徒贵,你什么时候来的?”
身后那人开口道,依旧是那个阴阳怪气的语调:“关大少不愧是关大少,知道小弟来了头也不回,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这会还不待关长欢说话,周边的人群就不满起来。关长欢的威名无人质疑,因此众人特意给关长欢的周遭空出来了很空的一块地方以示尊重。但这并不代表有其他人可以随意地进入这个区域,要知道船上武者的名额一共就三个,纵使被关长欢拿走一个也还有两个,现在这人离关长欢如此之近,一下就从人群中脱颖而出。这人是否想借此时机夺得这第二个位置?围观众人对此警惕。
围观者甚多,里面自然有个别脾气爆的。有一个壮汉从人群中一跃而起,举起砂钵大的拳头就要砸向司徒贵的脸,他一边冲还一边喊:“不长眼的小子少在跟前碍事,你爷爷薛霸在此!”或许比起这一拳,让周遭人听到他的名字,认识他,才是他想要做的。这一下还是司徒贵给他的灵感,司徒贵借着关长欢扬了自己名声,那自己为什么不能借司徒贵的名声呢?他当即有样学样自报家门,这也属于是借花献佛了,薛霸得意地想。
这个想法说明他虽然没有大智慧,但有些小聪明,他正是活用这些小聪明,在市井闹巷里混的比较开,隐隐有了一点大人物的意思。出门吆五喝六,去各种大商铺收钱,而做生意的大商人往往也懒得惹麻烦,和气生财嘛,都愿意舍点银子换得安宁。这一来一往薛霸的人手越来越多,加上他本人颇有些拳脚功夫,他愈发认为那些有名的江湖人士也就不过如此,这也是他敢来参加湖花宴的底气。关帝的名声在他们这些人这里是混的开的,街上结义的汉子没人拜的不是关帝神像。与关家后人动手?薛霸是万万没有这个胆子。不过有人敢在关长欢面前挑事的话,薛霸才管不得你是哪个,打了完事。
其实他稍微想想就应该明白,司徒贵的名字是从关长欢嘴里说出来的,关长欢没有抽刀,而是口头报出他的名字,这件事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那司徒贵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吗?脾气很好的人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着对他人阴阳怪气,他脾气自然是不好的。关长欢甚至连头也不回,这让他的心情变得更为糟糕。
他脾气一差就想杀人,而此刻就有一个人撞枪眼上了,他又岂会因为身处闹市便手下留情?
司徒贵左手拇指往下一撇,手腕发力,一瞬间便将佩刀从腰间卸下,面对薛霸的突然袭击,他甚至连刀都懒得拔出来,手就这么平举着,刀鞘顶端直指薛霸咽喉,一动不动,看着好像是薛霸主动将自己的喉咙往他刀上送一样。
此刻薛霸万念俱灰,他此刻才知道自己和所谓的江湖高手差距有多远,看都不用看,仅凭劲风就能判断出自己的位置,算好自己的拳路,刀不出鞘就有杀了自己的自信。坐井观天啊,薛霸感慨。
不过他运气着实不错,因为这是闹市,是湖花宴,纵然司徒贵是个狠人,不介意为这个宴会送上一朵别致的“花”供众人欣赏。但有些人可是分外珍惜自己的名声,他不想在这种好日子里多一抹血染的风采,所以他出手了。
同样是使得是刀,同样未出鞘,但他这一招明显比司徒贵的随手一摆来的要华丽的多。
关长欢拧身出刀,后发而先至,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先与司徒贵的刀相撞,将其刀撞偏,其势不减,落到薛霸的胸前方才收力,但仍是将薛霸撞停了下来。
随手一刀便制住二人,周围群众连连喝彩,纷纷吹嘘这一刀是多么的精妙绝伦,说着不愧是关家刀法奇才,这一刀就可见其功力,甚至有好事者在人群中嚷道这就是年轻一辈的第一刀,西北商天明,东南关长欢,这一剑一刀便是年轻武者的最高峰。因这一刀,关长欢的声势再次大涨。
关长欢无视司徒贵那张扭曲的有些变形的脸,志得意满的朝周边点头致意,高声说道:“感谢各位抬爱,此等荣誉小弟受之有愧。‘潜龙剑’商兄我亦是心向往之,有些事还是待我与商兄切磋后方晓得一二,现在言之尚早。”言语间虽是切磋之意,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并不将商天明看在眼里,他要的是年轻武者中的第一,而绝不是与什么人并称最高峰。
关长欢喊话之时,苏沁烟正懒散地斜着身子,靠在吴对怀中,安静地观赏着岸边的烟花。他俩本就选在偏僻幽静之处观景,江湖儿女也不如书香人家那么在意形势,互诉衷肠后苏沁烟自然而然就赖在吴对身上不愿离开,吴对温香暖玉在怀更是唯有欣喜,岂会说出半个不字?两人就这么依偎在一起看烟花,倒也是温馨的很。
本来二人并不知道里头是个什么情况,但关长欢说的话蕴含内力,连远处的二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潜龙剑’商兄?他应该和清诺姐去中都游历去了,这里怎么会有人提起他的名字?
两人有些按捺不住好奇心,可才刚互表心意,两人现在无论如何都想留在对方身边,苏沁烟更是不愿意在当下易容换作另一张脸。她眨了眨眼,生出了个法子,她稍稍侧脸,在吴对耳边轻语:“上树。”
吴对听明白,朝身边环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他揽着苏沁烟一个纵身,直接从地面上腾跃到了树冠之上,双脚落在树枝上稳稳站立,树枝竟纹丝不动,再有着茂密的枝叶遮掩身形,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居高临下的二人很轻松就看到了场上的全貌,苏沁烟一眼便明白了说话的是谁,她玉指点向那个在围观群众让出的半圆空地正中心站着的人,说道:“说话的那人是关长欢,绰号‘小青龙’,关愁的儿子。”她眼含笑意,想起来了两人初次见面时的那次谈话。
“哦。”知道了这人是谁之后吴对也就不再有疑问了,他撇了撇嘴,“这套一看就是跟他老子学的,借着商大哥的名头扬自己威风,我虽然有预料江南一块武道衰落,却不想此等水平也能在这耀武扬威。江南的武道种子,完啦!”
这番老气横秋,指点江山的话让苏沁烟咯咯地笑出声来,她觉得这副模样的吴对是最有趣的,比百晓生还像百晓生,明明岁数不大,却什么事都能点评一二。在旅途中得知他在和蔡闲何去初次见面时便点评了一通商天明的剑时,她就笑得乐不可支,虽说吴对后来当着商天明的面又批判了一遍,但苏沁烟还是很想知道商天明要是知道他和吴对初识之时就被对方批的体无完肤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那一定很有趣,苏沁烟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