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大白第一次见面,彼此并没有什么过节和恩怨。
但大白是这些士兵中的代表,我必须把他的气焰灭掉,否则,这个军营我呆不下去的。
即使呆下去,也要以放弃尊严为代价,我不愿没有尊严的活着。
我选择了站立射击,子弹间不容发的射出去。
所有的人都在等着报靶,对面传来消息,“十发十中,八发十环。”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我以站姿打出如此优异的成绩。
我冷冷一笑,“现在明白人和猪的区别了吗?”
大白涨红了脸,他临近暴怒的边缘了,“算你厉害,我们再过几招。”
他所说的过几招自然是空手格斗,说着叉着脚站在那里活动着手腕,一脸的阴冷。
如果说刚刚的射击让众人开始折服,如今看到大白要和我进行格斗,又在心里把宝压在大白那边。
这是人之常情,大白比我高出一头,同时肌肉发达,四肢强劲,相比之下,我既矮且瘦,根本抵不住大白雷霆一击。
又是那个黑人小伙子劝道:“兄弟,认输吧,你打不过大白的。”
大白骂道:“黑豆,你今天话真他妈多,再多嘴,我会再把你的脑袋塞进裤裆里。滚一边去,你这个小黑奴。”他一把揪住黑豆的脖领,左右开弓就是两巴掌,然后一脚踢开黑豆。
黑豆明显对大白很是忌惮,他怯懦地退到一边,一声也不敢吭。
大白走到我面前,“去死吧,”随即飞起一脚,向我的头部踢来。
大白穿着硬底皮靴,倘被击中,轻则头破血流,重则丧命。
我后退一步闪开,大白一击不中,更加猖狂,拳脚欺身而进,他身材高大,肌肉发达,看来平时很注重健身,因此具备一定的攻击力。
我不断闪躲,和他游斗,却看见伍德叼着烟斗悠闲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看来伍德是铁了心作壁上观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便不再有任何顾忌,立威的第一步便从大白开始吧。
大白一记高脚由下而上向我踢来,我身体后撤,等到他的招数用老,右手抓他的脚向后一拉,自己却不退反进,侧身欺近,左手轻轻在大白胸口一按,人高马大的大白失去重心,重重地摔在地上,周围有人忍不住笑出来。
大白挣扎着爬起来,恶狠狠地向我扑来,左手一记直拳破空击出,我避开拳头向前穿插,好像要和大白擦身而过,但左脚却绊住了他的步伐,这个山一样的男人再一次轰然倒塌。
如此,大白一次次爬起来,又一次次摔倒,直到最后,他趴在地上,气喘吁吁,再也没有了气焰,如同一只受伤的土狗,在那里横眉怒目,显示着自己苍白的獠牙。
我站在他的面前,俯瞰着这只可怜虫,“服了吧,大白猪。”
大白哼了一声,侧过脸去。
伍德走了过来,“今天就到这里吧,比利,你跟我来。”
坐到办公室里,我发起了牢骚:“伍德,我没有想到你的军队会是这个样子。”
伍德呵呵一笑,“比利,澳洲的兵制是雇佣制,这些人是为了钱才穿上军装的,这里没有什么友情,谁最强大,谁才有资格领到更多的薪水,达尔文化的进化论在这里同样适用。”
我无法理解伍德的逻辑,强调了一句,“散漫会令很多士兵丧命。”
伍德点了点头,“这个我很清楚,但是现在跟他们说战争,说生死,又有谁能真正明白呢?就好比你和夏天的一只虫子说,有一个季节叫冬天,冬天很冷,水都能结冰。但这只虫子听完只会觉得好奇,甚至会认为你说的是个笑话或是科幻,要知道虫儿祖祖辈辈都没有见过冰的。”
“夏虫不可语冰,这是一个古老的中国典故,我父亲向我讲过。”
“是呀,这些士兵只有真正见识到了流血牺牲才能理解战争的含义。”
“我不敢苟同,这样做将意味着许多人会白白的牺牲。”我反驳道。
“战争不是游戏,流血牺牲免不了。唯有经历战争的洗礼,我才能挑选出真正的战士。”
我苦笑道:“明白了,我们就是一帮鹌鹑。”
伍德却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沈,你说的鹌鹑是什么?”
我被伍德执着的学习精神逗笑了,“鹌鹑是中国的一种鸟,生性好斗,而斗鹌鹑是中国坊间的一种游戏习俗,这是我听父亲讲的。”
父亲曾跟随海军总长丁先达前往北京,丁公原是向李章桐大人述职,一日晚间,李大人又带丁公入得王府,拜会大名鼎鼎的恭亲王。
父亲和一群士兵正站在王府门外等候,这时一个满身华丽、相貌堂堂的男子走了过来,看到一群士兵问明了缘由,他大喜过望拍手说:“来得正是时候,你们几个跟我去办件事情,小爷带你们去开开眼。”
王府的门官告诉大家,这是王府里的贝勒爷,也就是王爷的儿子。士兵们无奈,只好听命,跟随着这位贝勒爷去了。到了地方才知道,是一处民宅,贝勒爷便让士兵进宅子把一个妇人抢出来,送到王爷府上。
后来贝勒爷的小厮告诉大家,贝勒爷有一天在什刹海边品茶时,见到一位妖艳妇人,孤身一人,向他丢来媚眼。
偏偏贝勒爷生性喜欢拈花惹草,派手下采买来一束莲蓬,女人收下后,贝勒爷大喜,便从此一发不可收,常与之密会。
时间一长,贝勒爷发现女人实是天生尤物,便想把女人娶回家,哪知那女人却称家有婆婆有丈夫,那样势必不成,唯一的办法,是在半路上把她劫走,贝勒爷抢走个女人,谁敢说半个不字。
女人的办法如此荒唐,偏偏这位贝勒爷更加荒唐,居然带人来抢了。后来一经详查,那妇人也是爱新觉罗的苗裔,论起辈分还是贝勒爷的同族姑姑,王爷一气之下将贝勒爷关进了宗人府。
哪知没过几天,王爷的夫人去世,贝勒爷振振有词地向皇太后请求:“当尽人子之礼,奔丧披孝。”母亲去世,焉有不让儿子尽孝之理?被蒙在鼓里的皇太后不知内情,特旨放出。
贝勒爷如同逃出八卦炉的孙大圣,更加逍遥自在,后来居然带着皇帝一同流连青楼,声色犬马,最后让皇帝染上病毒,撒手而去。
朝廷只说皇帝是感染了天花,那只不过是粉饰的借口罢了,京城里的人哪位不清楚这件事情,当然也清楚其中的始作俑者是这位号称京城第一顽主的贝勒爷。
父亲说这位贝勒爷聪明绝顶,过目成诵,除了正事不会干,各种歪门邪道无一不精,声色犬马尽皆涉猎,在京城顽主中,那是头把交椅。
有一次贝勒爷就迷上了斗鹌鹑,哪知务色来的品种拿到南海子根本不值一提,上场不消片刻便败下阵来,让贝勒爷输了几千两银子,贝勒爷一气之下,把那几只鹌鹑都摔死了,决定自己调教鹌鹑。
他花了大把银子一下买了二百只鹌鹑,将这些鹌鹑统统放到一只大笼子里,有点常识的都说把这些好斗的鹌鹑放到一起会让他们自相残杀,实在可惜。贝勒爷却不以为然,骂这些人狗屁不懂。
笼子里的鹌鹑这下可欢实了,在笼子里斗得不亦乐乎,两天之后,都绝气身亡。
贝勒毫不在乎,又弄来二百只投到笼子里,自然这些鹌鹑又都斗得只剩下一地毛翼。
在第三次实验时,笼子里居然有一只鹌鹑还有勃勃生机,贝勒爷拍掌大笑说:“成了。”
这只鹌鹑被贝勒爷取名“垂翼”,那自然是取“北冥有鱼化而为鹏”的典故了。
贝勒爷欣然前往南海子去斗鹌鹑,这一次他大出风头,垂翼竟然连赢十八场,贝勒爷笑着合不拢嘴,对这只鹌鹑更是器重,偷偷把王爷的珍爱的紫檀炕案几大卸八块,给垂翼做了一个鸟笼子。
我讲完贝勒爷的故事,对伍德说:“在你的眼里,我们这些雇佣军其实也不过是贝勒爷笼子里的鹌鹑吧!”
伍德哈哈大笑,没有回答我,“我终于明白中国人打仗总是输了。有这样的皇帝和王爷,不亡国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我相信这是伍德的无心之言,却令我心头涌起苦涩,我第一次觉得父亲的拼死血战、三年牢狱有些不值了。
是呀,这就是父亲心心念念地皇帝、朝廷,父亲即使被朝廷海捕,流落异国,但还在怀念着故土,期待有一天能振华夏军威,而那个朝廷已经如一棵枯萎的大树,烂到根上了,这样的国还有必要去保、有必要去救吗?
想必父亲也渐渐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把中国的希望寄托在革命党人身上。
从这次让我营救偷渡工匠便可见一斑。
伍德拍了拍我的肩膀,“比利,你的枪法我信得过,你现在的心态远比那些大兵要好,但还远远不够,我能给你忠告就是战争的法则其实就是残酷二字,你需要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才能在每一次的战争中活下来。而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说自己获得了胜利。从现在开始努力吧,我的朋友。”
“你不怕士兵们打起来吗?”
伍德丝毫不在意的摇摇头,“我只有一个要求便是不能开枪,剩下的全凭个人实力,对于你,我也不能例外。”
我从心底认同伍德的话,伍德的做法看似残忍,但却是明智的,你永远也叫不醒装睡的人,早些醒来才是最好的办法。
只不过,我早已经醒来,今晚我将提枪离开军营,独自前往大狼山去营救那些工匠们,完成父亲的托付。
午饭时,我来到食堂,打了一份饭独自吃着。
大兵们不时将目光向我射过来,这些目光有不同的含义,有的是佩服,有的是畏惧,有的是新奇,有的则是狰狞,比如那个大白。
我没有理会这些目光,淡淡地吃完饭,回到山腰的小木屋。
阳光很好,我索性把屋子里仅有一张沙发搬到外面,躺在上面打盹。
如果不是因为去营救工匠们,我倒是很愿意呆在这里,既安静,又惬意。
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更适合这样恬淡的生活。在荒原上,我曾在一连七天独自呆在一处山洞里,饿了去捕猎,渴了喝山泉,困了就像现在这般躺在阳光下,任时光流逝。
当然,后来实在觉得寂寞才跑了回来。
原来,人和动物一样,是不可能脱离族群独自生活的,不是因为生存,而是因为生活。
我又想起了卢娜,她始终是淡漠的,如果此刻她也如我这般躺在这里,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没有话题了便彼此沉默。
倘若换成皮优,怕是变成另一种情形,她可能早就忍耐不得,拉着我跑到深山狩猎,或走进酒吧享受着那里的喧嚣,时常会搞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真猜不到皮优最后会嫁给什么样的人,生下什么样的孩子,她的老公一定会被她折磨的头疼,而她的孩子也一定会天真的可爱,因为皮优自己就像一个孩子。
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
这里我看到黑豆扛着一卷行李,另外两名士兵则拎着大包小包走上山来。
他们是给我送东西吗?我觉得不像,因为我自己已经有了行李。
果然,在他们三个人的身后跟着一个男孩,他烫着卷发,戴着墨镜,嘴里叼着烟卷,披着一件风衣,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上山来。
他们一起来到另一处木屋,男孩让士兵们放下行李,朝他们摆摆手,打发他们离去。
黑豆和另外两名士兵发现了我,他们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
“比利是吧,今天你的表现太牛了,你知道吗,从没有一个人敢说大白是只猪的。”
“哈哈,我们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哈。”
“切,还心里想想,黑豆,你还没让大白欺负够吗?”
“啍,我要是比利的本事,我就活劈了那个王八蛋。”黑豆一脸不忿。
我看着他们三个人,“你们对那只大白猪,既讨厌又害怕,是吗?”
三个人面面相觑,没有言语。
“他要是再欺负你们,告诉我,这种烂泥巴只有不断摔打才会知道尊重两个字怎么写。”
另外两名士兵很兴奋,“太好了。”
黑豆却有些犹豫,“比利,你要小心些。我今天在食堂听到大白纠集了几个家伙说晚上要摸过来收拾你的。大白眼馋你的这间屋子,曾跟伍德说搬过来住,没等伍德答应你却住了进来。这家伙很生气,伍德只是说有本事自己争去。”
我听完不禁苦笑,伍德的进化论让我第一天就竖敌,不过,我却莫名的热血上涌,若不是今晚要跑掉,我很享受这种拼斗的。
“哦,黑豆,你替我传个话吧,那就让他们放马过来,我在这儿等着他们,你要明白面对大白这些的恶狗,躲不是办法。得让他们知道疼,他们才会见了你绕道走。去吧!”
黑豆他们三个走了下去。
“喂,哥们儿,晚上要打仗吗?”不知什么时候,那个男孩跑了过来。他显然是听到我们的对话。
我看了看这个家伙,点了点头,“有点小麻烦。几个大兵要晚上收拾我。”
男孩莫名的兴奋起来,“好玩,我也要玩一把。”
我看着这个搓着手,开心得不得了的怪胎,“这没你什么事,一边呆着去。那几个大兵人高马大,你瞎搅和什么。”
哪知,男孩把胸脯一拔,“我凭什么听你,我偏要玩。”
我简直有些无语,索性不再理他。
男孩见我不理他,居然耍起赖:“哥们儿,行行好,把这个机会让给我玩吧。”
我看着男孩,“打架还有让这一说吗,你说怎么让。”
男孩抓着头发,想了想,“对了,咱们换一下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