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善恶到头
翌日清晨,滑州、白马县、白马渡口。
一骑不顾泛滥的河水接近渡口,当日段凝军就在白马渡口挖断了黄河的堤坝,如今黄河在白马一带往东已然改道,渡口处的河水非常湍急。
马背上的大汉体格健壮,身穿深蓝色武士服,背挂大刀,明显是武林中人。大汉翻身下马,趋前查看河面的情况,希望能找到船渡河。
老鹰在高空中盘旋,长啸。
好一会儿,只见一条小船从上游艰难的驶向对岸。大汉大喜,高呼道:“船家请渡俺家过河,重酬!”声音宏亮清晰传至对岸,又过了一会,小船慢慢驶近。
小船驶至离岸边三四丈时停下,皮肤黝黑的船夫举起食指和中指,粗声喊道:“过河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大汉几乎连胡须都瞪了起来。
船夫没好气的回话道:“凭大侠的武功要亲自渡河不会太难吧?不过是多花点功夫。但是你的马好几百斤重,这里河水又这么湍急,不是这么容易能送过去。刚才不是说重酬吗?”说罢,船夫似乎准备要把船划回对岸。
船夫明显见过世面,看穿大汉水性并不佳,而且要赶路,不把马带过对岸会费时失事。
“接住!”大汉一咬牙、一跺脚,把两锭银子向船夫抛过去,船夫立马接过,脸上露出笑容。
大汉坐在船头,马站在船中,船夫则在船尾驾船。
船夫摇动船橹,大声道:“大侠坐稳,开船咯!”
船夫再吹嘘了几句,见大汉不动声色就没有再说话,约一刻半钟时间,小船已驶至河中心。
“砰!”惊变突声。
一条水柱夹着巨力擦船头而击出,直射大汉。
武功到了一定层次,无惧任何偷袭,大汉的功力明显也晋入了这种境界。“好胆!”一声断喝,大汉抽刀横劈一气呵成。
“铛!”大刀正中一对浑水刺,气劲交击下迎面撞来的水柱也被震散。
偷袭者明显水性极佳,一击不成想借力遁去。
“想走?”大汉见对方功力稍逊于自己,不肯就此作罢,正要追去,水流骤变,船身突然往右侧倾斜,大汉重心一下子不稳。
“去你姥姥!”大汉沉桩坐马,把船身恢复了平衡,眼间失去反击机会遂随口吐出一句脏话。
偷袭者看出目标不熟水性,落水后重新组织攻势。
“砰!”水柱再次击出,不过这次的目标却是大汉的坐骑!
射人先射马,大汉不是要把马渡过对岸根本不需要花那20两冤枉钱。
“好家伙!不要以为在河面上我就奈何不了你!”大汉虽然没看穿对方的后手,但马不能不救。身形一闪,刀掌齐出,掌风轰散水柱,“铛!”迎接大刀的还是那对浑水刺。大汉功力高偷袭者半筹,同样的招式第二次不可能凑效。
“扑!”偷袭者嘴张开,一物飞溅而出,阳光照耀下这“飞物”金光闪闪,犹如舌灿莲花。然而,这不是莲花,这是一根致命的钢针,直扑猎物气海的钢针。
大汉见状想要抽刀回挡,可是右手中的大刀和对方的浑水刺突然变得如胶似漆,气机交缠之下大刀怎么都抽不回。大汉背脊发凉,冷汗直冒,这时他才发现对方的功力并不比自己差多少,加上自己不熟水性,此消彼长下自己已然处于下风。刚才第一击对方是故意示弱,杀手锏正是浑水刺第二击之后的舌灿莲花。没错,偷袭者的这招名堂就叫“舌灿莲花”,在太阳光下还有迷惑敌手的效果。大汉似乎已经预见自己的结果,但在强烈的求生意识下,本能的弃刀,伸出双手去格挡钢针。
“哎!”一声惨喝,钢针直末入左掌中。
福无重至,祸不单行。几乎在钢针入掌的同时,一把长槊突然从后方掠至,大汉行动受制,只能勉强扭身闪躲,致命伤是躲过了,但右肩还是被划出一道血痕。长槊似乎长了眼,饱食后并未远飏,一时间,长槊似乎变成了长鞭,槊头突然转向回槊大汉。黄台之瓜,何堪再摘,大汉只能眼睁睁看着槊头从胸前直接灌入,整个胸膛被对穿。
“啪!啪!“两下拍手声响起。
“张汉顶果然有真材实料,不是觑准你急于赶路,我们兄弟不一定能收拾你。“说话的正是这艘船的船夫,船夫摇船的长橹其实是一把长槊。张汉顶就是那位要渡河而被偷袭的大汉。
这时水中的偷袭者已经安坐在船头,冷冷的看着张汉顶,在空中盘旋的老鹰落在其肩上。
“你两个龟孙……。”张汉顶真力不继,颓然跪地,直瞪着船头的刺客却无法再说出半个字。
“你心脉已破,神仙难救,凭你的功力,应该能撑着把我的话听完,前提是不要想着再说半个字。”船夫顿了一顿,看张汉顶没有说话,续道:“你要怪就怪你兄弟四人行事过于嚣张跋扈,张汉杰和大将军(段凝)做着同一样的事,你们居然敢公开瞧不起大将军。没有张德妃,你们兄弟什么都不是。大龙头(赵岩)刚走不久,张德妃就在皇帝身边吹枕头风说赵岩有可能是大将军派人害死。你们兄弟真以为只有你们的人会吹枕边风其他人不懂得收风。现在汶上守不住,张汉杰居然还敢派你过来扰乱我军军心?你是跑过来找死!”
段凝把妹妹献给朱温,张汉杰把妹妹献给朱友贞,都是靠女人上位。张汉杰兄弟却多次当众数落段凝没有真本事、靠裙带关系上位。
船夫摸着马背,战马的情绪稍稍恢复,叹了口气再道:“可惜啊!这好马要陪你一起葬身在在河底。张汉顶啊张汉顶,我们和你名义上同是大龙头麾下,你却连我们的身份都不知道。”
“哼!”偷袭者逗着鹰,阴阳怪气的接道:“他至少见识了舌灿莲花和‘战棹都’,可以瞑目啦!”张汉顶这时已经出气多入气少,但还是跪着不倒,眼睛眯成了线。
“看来你是不知道我们是谁是舍不得断气啊!”船夫轻蔑道:“我叫辛廷蔚,师承‘战棹都’都指挥使宋彦筠,现在是卞州的副官,不良人的头头。他叫孟继宣,是濮州刺史孟审澄的儿子……”
“扑!”还没待辛廷蔚说完,张汉顶似乎是因为知道了杀他的是谁,终于倒地。
“哦!终于肯去死了?“孟继宣说罢,起身过去想要把留在张汉顶身上的槊头取回。
辛廷蔚马上伸手阻拦,说道:“张家有一项绝技叫‘玉石俱焚’,这厮不知道死透了没有,那槊头当是便宜这淫贼好了,一起留在河底吧。“
兵器在这时代相当于财富,孟继宣脸露可惜之色,劝说道:“大哥,张汉顶人间蒸发多时,这厮可能只是张汉杰的一名手下。”
辛廷蔚摇摇头,伸手指着张汉顶尸身的右肩说道:“刚才我是故意用长槊戳穿这厮右肩的衣服,这人武功极其高强,右肩又有着和张汉顶一模一样的虎头纹身,错不了。想不到你我兄弟二人助纣为虐多时,也会有替天行道的一天。哈!”
赵岩手下有五大头马,分别是段凝、张汉杰、王瓒、朱汉宾、孟审澄。五大头马之中,实力最强的是段凝。但张汉杰因为其妹妹张德妃是朱友贞宠妃的关系,连赵岩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其他四大头马自然或多或少受到张汉杰的打压。正是因为张汉杰的自高自大,还自诩为赵岩的接班人。朱汉宾借着一次机会远调去安州任节度使,算是躲避瘟神。实力较弱的王缵和孟审澄则暗中向段凝靠拢。现在赵岩既死,段凝、王缵、孟审澄三人自然不怕撕破脸,直接对张汉杰出手。
至于张汉杰的从兄张汉顶,绝对是死有余辜。在朱温称帝之前,约15年前,汴洛一带曾出现一名武功极其高强的采花贼,采花贼趁着天下大乱肆意作案。这些案件的很多证据都指向凶手是张归霸的侄子张汉顶,当时张归霸逼于压力对外宣称已经把张汉顶正法。张归霸也因为此事牵动了旧伤不久后一命归西,朱温因此不再追究。段凝作为局内人知道张汉顶之死有猫腻,而辛廷尉在十几年前也是一名有志向的公差,曾追查过这事,也和张汉顶交过手。
年青时曾立志为人民服务的辛廷蔚不久之后便迷失了自我,以为早已事过境迁的张汉顶最终没能逃过命运的制裁,天道循环,冥冥中自有安排。
“大哥,单一个张汉顶都这么难做掉,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这几个我们处理得了吗?这钱不好挣啊!”孟继宣还是那副怪怪的语调说着。
辛廷蔚微笑道:“敌明我暗,张氏兄弟虽然人多,但仇家遍地数都数不完。不是我以前曾追查过张汉顶,大将军也不一定把任务交给我们。他还派了王俊和储德源去开封,我们见步行步就好,走吧!”
对话间,二人已跃离白马渡口,往南奔去。停在河中央的小船被洞穿了多个小孔,慢慢的往下沉去,船上的战马尽着最后的努力往北岸游去……
夜,兖州。
兖州,为古九州之一,位于古黄河与古济水之间。沧海桑田,日月星移。随时代变迁,古兖州地盘不断缩小迁移,至唐代李渊立朝实行州治后,兖州地盘只剩八县,设泰宁节度使。兖州西部为汶上,北端靠汶水,东隔泗水与曲阜毗邻,全境以平原为主,动植物和矿产资源丰富,是朱梁的财富重地。
青莲帮总坛青莲阁位于兖州城东泗河西岸,传说当年诗仙李白到兖州时常居住于此,此处遂得名‘青莲’。赵岩看中此地遂自号青莲尊者。青莲的起源也和四十多年以前(公元878-884年)的黄巢起义有关。
“飒飒西风满院栽,
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
报与桃花一处开。”
黄巢少有诗才文采,自幼熟读佛家旁支白莲社的经典。唐末朝廷横征暴敛,百姓走投无路,天下大乱,王仙芝趁势聚众起义(公元875-878年)最终失败。王巢利用起义余波和宗教的蛊惑力搅动了更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其自号白莲导师,其势席卷天下。日后一手葬送唐皇朝的朱温就是崛起自黄巢的义军之中。当时,赵岩随父镇压黄巢起义军,赵岩和朱温的相识缘于此。
后来,朱温反叛黄巢归顺唐朝,最后还取代了唐朝自立,白莲社的信仰被朱梁继承了下来。再之后,赵岩成为了朱温的驸马。朱温被杀后,皇权控制力下降。青莲出于白莲,赵岩自号青莲尊者。随着赵岩实力的膨胀,他开始了架空皇帝的部署。
青莲尊者已死,青莲阁还在。
赵岩接手青莲阁后曾对其进行了数次扩建,除了供尊者居住的主建筑群“青莲禅舍”以外,还修建了“陈汤阁”和“诗仙楼”。“陈汤阁”和“诗仙楼”在“青莲禅舍”外围,起拱卫作用。
陈汤,西汉名将,兖州人。陈汤在一次击退北匈奴郅支单于后对汉元帝的上书里有一句名留青史的豪言,“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赵岩修建“陈汤阁”,多少显示出其年青时曾经拥的血性。“陈汤阁”的当家是赵晖,荆罕儒的几位弟兄就是被关押在“陈汤阁”的监牢里。
救援人马兵分两路潜入,荆罕儒领着郭子凌、宋杰、王朴、张文萱、周锐、周广一行七人悄然“进入”了陈汤阁。如事前所料,赵晖和侯章的手下有大半被派去汶上配合王彦章协防,总坛防卫显得空虚。周锐和周广是镇州马军都指挥使周密的儿子,周密如今是镇州的二把手,协助王建立抵御梁兵。周氏兄弟年纪比张文萱稍大,武功不俗,除了是亲从军的军使,也是张文萱的追求者。所谓亲从军,不和唐军中高级将领沾亲带故是进不去的。
陈汤阁正中,偌大的练兵场除了高两丈的“陈汤像”立在正中,只有小队帮众在巡逻,岗哨形同虚设,荆罕儒识途老马般的真奔监牢重地。郭、宋、王三人相视点头跟上。
周氏兄弟也随着张文萱前进,出发前符彦卿曾和三人聊过,前者分析荆罕儒的身份可能不一般,赵晖和侯章也不会没有后手,救人行动最终很可能伦为谈判。
“朴!”
“咔嚓!”
监牢的守卫纷纷倒地,三名人质的枷锁在周锐和周广的巧手下被迅速解开。
“大哥呢?“荆罕儒扶起其中一人问道。
那人样貌和荆罕儒有七八分相似,他摇头后说道:“这里只有我们三个,大哥被分开关押了,不知道在哪里。我和彦进没什么大碍,小辇的伤有点重,几乎动不了。”回答的这位大汉身体结实,是荆罕儒的从兄,名叫荆延福。
“从这里回去要倒回那个练兵场,练兵场宽有三四百步,离开后再说吧!”宋杰背起小辇,催促道。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诸位不嫌太来去匆匆了吗?”一把悦耳的声音响起。
众人面面相觑,预想中的情况出现,纷纷暗聚内力。
“来的是石锐!”荆延福低声道。
众人循声看去,但见一名身穿短袖僧袍的中年人走近。虽然穿着僧袍,中年人却留着长发,打扮不伦不类。传闻石锐幼时被昭空寺寺僧收养,赵岩扩修昭空寺时看中了石锐,石锐遂一直跟随赵岩至今。石锐除了是大半个佛家中人,更是兖州一带的顶级武林人物。众人看着这位打扮古怪的中年人,一点都不敢轻视对方。
露面的只有一人,但众人均提防石锐有其他帮手。
“阿弥陀佛!”石锐低宣佛号,运起玄功,说道:“赵晖当家领着众弟兄在练兵场等候诸位,他说了,假如诸位之中有人能胜过石某,便可以离去。”
石锐当面下战书,王朴和郭子凌刚打个照面,准备接战,一声娇叱,张文萱已如离弦之箭,率先抽剑直刺石锐,寒芒暴涨,剑花朵朵,剑光充斥全场。
周锐、周广兄弟视张文萱为妹妹和追求对象,一向以为对方不具备亲从军副指挥使相应的实力。如今在石锐的玄功气劲压迫下,张文萱却能最先突入对方气墙,周氏兄弟这时才知道符彦卿在副手的任用上没有用人唯美。
张文萱展现的实力也超出王朴预期,出发前王朴曾估计过众人之中武功以符彦卿和刘延朗最高,其次就是自己和张文萱,但现在以反应速度论,张文萱的武功比起王朴要高出一筹。
“梨花剑法?”疑问声中,石锐似缓实快的出掌迎上张文萱的剑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