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修安确实正在陪十家镇的郎中给郭敬祖诊病。
从开春起,郭敬祖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清明节的时候,顾微尘来三家营探亲祭扫后,对郭修安说:“修安,二叔的精神头远不如年前,饭量也减的厉害,你赶紧去镇上请个好点的郎中给看看吧!”
郭修安第二天便把镇上的老郎中请进了郭家。一番诊问后,郎中悄悄对郭修安说:“老族长没啥大病,应该是大限将至了。只能好吃好喝好伺候,有啥未了的念想就早点了了吧……”郭敬祖也知道自己是时日不多,早就不问时事,族里家里的事情都由郭修安处理。最近更是连床都很少下了。
郭修安带人把“龙王爷”抬回龙王庙,完成了所有的祈雨仪式,也是口干舌燥,疲惫不堪。散去了祈雨的队伍,郭修安正准备折回去,劝开打架的李家人和韩家人,这时候郭治远急匆匆的找来,说郭敬祖在家咯血了,让他赶紧回去瞧瞧。郭修安赶回家的时候,郭白氏早已把白郎中请来了,白郎中诊问完,就让韩六赶紧套车去十家镇请郎中。
白郎中就是先前的白瞎子。白瞎子本名白自久。从白家寨论辈分,郭敬祖的儿媳妇郭白氏还是白自久的堂妹。
白家祖上在白家寨也曾阔绰过,每代人里都不乏识文断字之人。到了白自久爷爷这一辈,一场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官司打下来,彻底败光了祖产,白自久他爹只好带姓入赘了三家营。白自久他爹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掐会算通晓医理的“百事精儿”。白自久从小也能说会道,长大后子承父业成了“看地仙儿(阴阳先生),只是占卜算卦和看风水择吉地,这些白家的家传绝学,他只是学了个皮毛。算卦算不准,风水看不清,别被送了个“白瞎子”的绰号。
当年白瞎子因信口开河被郭家族人和县太爷的打屁股后,他就决定不再给人算卦,改行做了个郎中。虽然郎中和占卜一样都属于不上不下的中九流,但能治病救人的郎中还是更受人尊重些,哪怕是个乡村土郎中,也是老百姓眼中的“明白人”。
白瞎子算卦不靠谱,白郎中看病却一点都不马虎,救死扶伤不敢讲,诊治个头疼脑热、对付个杂症急病还是绰绰有余的。但如果遇到要人命的病症,白郎中就明白的告诉主家:“我这三板斧救急不救命,赶紧去镇上请坐堂的好郎中!”
自从上次镇上的郎中说郭敬祖大限将至,郭修安就常常请白郎中来郭家。请了几次后,白郎中便常常不请自来,望闻问切诊治完,便陪郭敬祖唠唠营里的家长里短。郭敬祖每想起当年白郎中因为郭家的事情受了两次皮肉之苦九觉得过意不去,白郎中反过来却宽慰老族长:“不是那顿板子,我也成不了郎中,我谢您还来不及呢!”
请来了镇上的郎中,白郎中便知趣的退到前厅候着。等韩皮匠手里拎着两盒点心再进郭家的时候,白郎中已经被李家人请去治伤救人了。郭治远奉了茶水便让他自己在前厅等候。
郭修安送走了镇上的郎中,脸色阴沉的来见到前厅。韩皮匠递上点心说,听说这一段老族长身体不够硬朗,早就应该来问安,但家穷屁事多,拖到今天才来。郭修安客套说这一阵子里外事情不消停,多亏了有韩皮匠的侄子韩六鞍前马后帮忙,郭家才不至于乱了套。韩皮匠说这些都是长工该干的,然后问老族长身体要不要紧。郭修安摇摇头说:“人的命天注定,寿数这事老天爷说了算,能熬一天是一天吧!”
郭修安和韩皮匠各自点了烟袋默默抽烟。一袋烟抽完,郭修安问韩皮匠所来何事。韩皮匠便把教堂马队打死李家人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郭修安听完就立马就坐不住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来了这么久了还屏的住气?”韩皮匠说:“老族长都病成这样了,本不该来给你添乱的……”郭修安站起来说:“你平时的精明劲哪去了?但就你两家人打架,都是咱窝儿斗,出不了大乱子!教堂一搅进来,就把李家后面神拳会搅进来了,……”
郭修安这么一说,韩皮匠便冷汗直流,也站起来说:“就当我没来过,你们郭家别再搅进来就行了……”
郭修安听完好气又好笑:“你真不愧是‘人精’,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就算郭家躲的开,我也不能躲的开!咱俩谁都别闲着,我去看看李家想咋个弄,你赶紧去教堂摸摸底——人是教堂马队打死的,教堂是以命抵命还是花钱买命都要有个说法吧!”
韩皮匠说能不能请郭修安做中人从中调停,郭修安说:“你们和李家打架这事,我肯定会两碗水都端平!教堂打死人这事,要是教堂愿意赔偿,我也愿意做中人,但关键是教堂到底咋想,我总要有底儿吧?”
“我现在就去教堂!”韩皮匠顾不上拱手施礼,一溜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