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有也觉得跟郭修安话不投机,其实两人从小到大,根本就没有投机的时候。李长有最看不惯的,是郭修安总是一副居高临下,装腔作势端着“大哥”架子,教训他这个“小弟”。而郭修安觉得他跟李家大少爷,就是落在两个车辙里的花生豆儿——不是一路人(仁)。
李长有记得小时候,郭修安经常拿三家营的旧事来教育他和李长盛。有一次郭修安讲到三家营人,誓死抵御捻匪攻营的事情,李长有当众为爷爷李尚德叫屈,郭修安里面拉着他找李泰栓评理儿。
李泰栓打发走了郭修安,便揪着李长有的耳朵骂:“你娃娃懂个屁儿!当年捻匪早就在营里踩好了点儿,单冲着咱李家的钱财来的!如果你爷爷不带头护营,郭家和韩家凭啥帮咱挡在前头?你若是捻匪,也不会在榨不出二两油的郭家,还有穷的当裤子的韩家身上,瞎耽误功夫吧?”
李长有觉得,这些年他的“背”运,大多都要归罪于郭修安的多管闲事。直到遇到神拳会的张白义,他李长有才算真的时来运转。就连他的老婆李袁氏,在接连给他生了仨儿闺女后,最近总算给他生了个儿子。这个儿子不但给他续了香火,还破了多年前的那个诅咒,挽回了李家的颜面。
李长有和李泰栓一样,也时刻盯着十里八村准备抛卖的土地,想法设法的弄到自家手里。东岗教堂寨围修好的第二年,三家营西边刘官营的大地主刘守业,被他吃喝嫖赌的大公子活活给气死了。为了还在十家镇欠下的赌债,刘家准备抛卖祖上留下的最后五十多亩田地。
李长有办法用尽死命的压价,最后正准备换契签字的时候,东岗教堂的二毛子却突然出手,以高出自己三成的价码截了胡。当李长有听说,事后教堂白送操办这桩买卖的二毛子十亩地,气的白眼直翻。
他捶足顿胸的对李泰栓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被靠大树好乘凉!我忙活了半个月连口汤都没喝到,二毛子的嘴里动动嘴跑跑腿就白得了二十亩地!”李长有不敢怨恨截胡的二毛子,只能一个劲的后悔自己没有信教入会,要不然那二十亩地就是他的!阴沟里翻船的李长有,没过几天便入了教会。
两年前的那个冬天,立冬前的一场大雪,预示又是一个冻死狗的寒冬即将到来。李长有赶车进城给教堂置办薪炭,在半道上遇到一伙跑江湖卖艺的断了车轴,他顺路把这帮冻得瑟瑟发抖的戏子捎进来城里。班主感谢的话说了一箩筐,还留下李长有的住址,说改天一定登门道谢。李长有一开始也没把班主的客套话当回事,直到张白义带着糕点真的到三家营登门道谢,李长有才知道这个张班主,是个“不打渣子”(说话算数)的人。
李长有和张班主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张白义说他略通占卜观相之术,看李长有印堂发暗必有祸患,若想破解就在掌灯时分,到牛家庄的打谷场去找他。晚上李长有来到牛家庄的时候,看到张白义正赤身裸背的设坛升表请神仙。
李长有耐着性子等张白义吞符诵咒练完拳,才被张白义引到僻静处说话。张班主说他其实是神拳会伏阳分舵的坛主,现在在牛家庄安营扎寨练拳舍药救百姓。李长有的灾祸,其实是教堂的洋人暗中给他下了蛊,李长有要想避祸消灾必须退出洋教。
张白义说:“教堂的洋毛子个个都是畜生,他们给每个教民都施了巫术!俺们神拳会就是专门来帮你们解蛊驱巫的。神拳会先解了教民的蛊,救了百姓的命,再带着大伙拆了教堂、赶走洋毛子!”
李长有笑着问教堂什么时候给他种的蛊,种在哪里了。张班主说:“洋毛子有没有摸过你的头?给你泼过水、抹过油什么?李长有想了半天,才想起他受洗的时候,里莱徳的确给他脸上撒过水,额走上涂过油,难不成这就被种了蛊?
张班主看着半信半疑的李长有说:“我的话您信不信不要紧,入不入神拳会我也不勉强。您李族长身上的盅,我肯定会帮你解,谁让你救过我的命呢!”
李长有说洋人财大气粗,背后还有官府撑腰,赶他们没那么容易。张班主说:“此一时彼一时,以前神拳会的目的是’反清复明‘,朝廷不待见神拳会。现在神拳会跟朝廷都看洋人不顺眼,朝廷碍于面子不敢跟洋人撕破脸,便暗中支持神拳会出头’扶清灭洋‘!”
张班主的话让李长有肃然起敬。李长有怯怯的问,拆了教堂赶走洋人,那教堂买的那些田地咋办。张白义眼珠子一转说:“当然是神拳会没收,论功行赏给拳民!”
李长有回家想了一夜,第二天就退教出会,不再和教堂来往。张班主听说后,略有遗憾的说:“李族长果然是个明白人,不过我原想让你悄悄加入神拳会,做个双头鹰,在教堂当个暗桩……不过这样也好,将来三家营的分坛主就是你李族长的了!”
李长有喜欢喝酒,遇到高兴的事情要喝两盅庆祝,遇到不高兴的事情也要喝两盅解闷,碰到想不明白的事情更要喝两口“解惑”。这晚李长有却越喝越想不明白一件事:张白义以前说神拳会是为了“反清复明”,现在又变成了“扶清灭洋”;既然神拳会跟大清和洋人都不是一伙儿的,直接“反清灭洋、复兴大明”不就得了,为啥还要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郭修安出了李记酒家,直接又去找韩皮匠。到了韩家才看到皮匠家黑灯瞎火,一片死寂。郭修安才想起来这天正好是教堂的“礼拜天”,韩家人都去教堂“礼拜”了。韩姓人除了租种李家的东坡地,其余大部分是教堂的佃户。“礼拜天”不但有礼拜还提供吃食,韩家人都会拖家带口的参加。
郭修安忙活了一晚上,没劝下一个人,也只好灰头土脸的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