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郭修平被处斩的消息传回三家营,李泰栓立即挖出藏在墙洞的两锭官银,第一个走进了郭家。李泰栓对郭敬祖说:“二哥,杀头的祸事既然已经找上门来,你千万不能乱了阵脚,郭家的事儿就是李家的事!你先拿这些银子去应急,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踢房卖地我都帮你凑!”
郭敬祖握着李泰栓的手说:“郭家遭难,大兄弟你非但没闪躲,反而跑上门来伸手相帮,这个恩情我记一辈子!银子你先拿回去,我凑不齐的话肯定会找你张口借——郭家的房子和地还能卖几个钱!”
李泰栓把郭敬祖婉拒的银子又带回了家。李太栓的老婆李梁氏,问郭家为啥不收下。李泰栓说:“两锭银子太少了,扔进衙门连个响儿都听不到……你赶紧把家里藏的黄货白货都找出来,有大用!”李梁氏说:“你疯了!把家底都抖落给郭家,郭家将来拿什么还?”李泰栓说:“不用全抖落出来,照着营东郭家那一顷多地的价码准备就行!”李梁氏想了半天才明白:“你怎么知道郭敬祖要卖东坡那块地?那可是郭家的祖上传下来的……”李泰栓说:“郭家不卖地,怎么填这个捅破天的大窟窿?郭家只要开口卖地,就只有我挑肥拣瘦的份儿!”
对于绝大多数三家营百姓来说,拥有一份属于自家的田地,是祖祖辈辈朝思暮想的事情。
人活着,看着自家田里的庄稼,不管好孬,心里都有了吃饱穿暖的希望;人死了,能在自家田里挖个坑儿埋了,无论大小,心里便知道了家在哪里。
穷人也好富人也罢,只要你有了自家的田地,在营里你就可以挺直了腰杆做人,抬起头说话;而不用摇尾乞怜,看东家的脸色行事。一句话:田地是老百姓的命根子,有了田地你才算在这里扎住了根!
三家营百姓对田地的狂热和钟情,是祖辈浸入骨髓、融进血液里的基因。这份热情,郭家和李家却表现的截然不同。
郭家是出了名的“惜”地如命。郭敬祖觉得“拾粪郭”这个绰号,是营里人对郭家的夸奖。因为郭家人把家里的每一分田地,都当做“祖宗”一样供着,儿孙一样“养着”。冬春两季充足的粪肥,把它们滋养的肥的冒油,精耕细作自不必说,休耕轮作更是一丝不苟,就连田埂地头,一年四季都收拾的像狗舔过一样干净。
郭家“惜”地,但李家却是“馋”地。营里人都知道,李家能挣钱的家业很多,像营里的油坊,官道上的酒家,暗地里放出的驴打滚(高利贷),都是摇钱树,就连镇上芭蕉巷(妓院街)有名的窑子——秀春楼,李家都有批儿(股份,干股的意思)。
但在李泰栓父子眼里,三家营的田产,才是李家实实在在的钱袋子。李家父子在买田置地这方面的嗅觉,比狗鼻子还灵光。李家买地向来不挑肥拣瘦,哪怕是涝池碱地,只要主家有意卖,都会死命压价,恩威并用弄到手。至于买过来是租出去还是自家种,撒把谷子能不能结粒米,那都无所谓了。
所以在三家营,郭家的田地最好,郭家的祖田更是块难得的肥肉。李泰栓如果这次不把这块嘴边的肥肉吞下去,估计会后悔的拿头撞墙!
第二天,作为三家营社书的白瞎子,就把郭家卖地的消息透给了李泰栓。李泰栓躲在家里不露面,委托营外的妻弟梁大头来询价。梁大头把地价压的死死的,跟白送差不多,郭敬祖说他考虑考虑。
李泰栓在家等了两天,没等到郭家的答复,却等来了火急火燎的梁大头:“郭家东坡那一顷多地,有人要截胡,咱买地的事情怕是要黄了!”李泰栓忙问买主是谁,梁大头就是三家营韩老大。李泰栓火冒三丈,说讨饭落户来的韩老大,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截他的胡?
到了嘴边的肥肉都快被人抢走了,李泰栓再也不顾什么颜面,直接闯进了郭家虎口夺食!
李泰栓来到了郭家的时候,作为中人的私塾先生范秀才,正对着刚写好地契,小心翼翼的吹墨助干;作为证人的白瞎子,正拿着一杆金黄光亮的戥子(称金银药材的小秤),仔细的校验着。李泰栓没看到韩老大在场,他估计韩家还没凑齐银两,地契还没签,自己还有机会。
李泰栓开门见山的对郭敬祖说:“二哥,东坡那块地是咱祖上传下来的,咋能卖给外人呢?我知道你急用钱,你说个价,我先盘过来帮你应急,肉烂在自家锅里,也算不上什么败家事……”
郭敬祖看了看李泰栓后面的梁大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泰栓你要买地就直说嘛,让梁相公来传话,是不是信不过我郭敬祖?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卖地这事我跟韩家已经谈妥了,就等着韩老大拿钱过来哩!”
李泰栓顾不上难堪,装了满满一锅烟,递给郭敬祖说:“二哥你先抽一锅,咱们再商量商量……”郭敬祖没接李泰栓的烟袋,拿出火捻子帮李泰栓点上说:“各儿抽各儿的吧,咱都先稳稳神儿!”
李泰栓哪顾得上抽烟,拿起写好的地契细细看了一遍,然后连连叫屈说:“二哥呀,这地价也忒儿低了,韩老大不实诚啊——你看这样中不中,我在韩老大的价码上再加三成,咋能让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吃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