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修平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他一睁开眼就问周千总在哪里。张顺说周世平已替换受伤的崔久接管了官仓的防务,正在整饬官仓寨围。郭修平又问官仓损失情况,官仓大使说官仓损失不大,只是烧掉了两垛草料几石粮米而已。郭修平悬着的心刚放了下来,又被官仓大门上的景象吓了一跳:官仓大门上高挂着两个木笼,笼子里竟让装着一颗人头,斑斑血迹顺着笼子和油乎乎的辫子往下滴,地上一滩血迹已变成褐色!
巡仓回来的周世平说被抓住的盗匪已经招供,这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盗匪”,而是城里的混混二流子和一部分守城的**假扮的;前一天晚上每人得了五钱银子和一壶酒,外加一句话:今晚子时,城西官仓,吹灯拔蜡!这帮人就明白有人要他们趁夜进攻官仓杀了郭知县,至于是何人指使,他们并不清楚。
周世平昨夜砍瓜切菜般的把这帮匪徒砍杀大半,剩下了的全部束手就擒等候郭修平处置。为了震慑不肖之徒,周世平一早就从“盗贼”的尸首上砍了两个的脑袋挂到官仓门上以儆效尤!郭修平大手一挥说:“两颗脑袋哪够?再砍几颗挂在城门上!”
第二天汾安县城的四个城门上都悬挂一颗血淋林的人头,城门外还贴两张告示。一张是缉匪靖土的告示,告示说有匪徒趁夜围攻存粮官仓,被绿营官军剿杀殆尽,砍首悬门以儆效尤!另一张是赈灾安民告示,告示内容是大旱巨荒灾情日炽,官赈粥厂设于城内,为解饥民倒悬;城乡商贾绅达须垂范在先,患难相恤赈舍桑梓,如若善举难行则衙署鼎助。县城内外灾民拍手称快,跪地磕头以谢恩德。
郭修平在县衙内召集属吏到堂议事。除了养病的贾有德,其他人都被周世平“请”了过来。郭修平说守备汪玉成玩忽职守,他已呈请镇衙撤职查办,镇衙已准周世平暂署伏阳守备,靖土安民协助赈灾;县衙主簿、典史和教谕造册登记城乡灾民;巡检、牢头统计城内粮行商号存粮,敦促其择地赈粮舍粥或捐助官赈。
衙吏们听完郭修平的赈灾安排,个个面面相嘘却木偶般无动于衷。周世平站出来拍拍腰间的佩刀说:“镇衙派我前来协助郭大人赈灾安民,除了听令行事谁的脸色我都不看!周某出身行伍是个粗人,又初来乍到,将来难免有不周之处,先请各位先包涵!”衙吏个个都是人精,自然明白周世平话里有话,个个如梦初醒般的领命而去。
才散去了衙吏,郭修平又马不停蹄把城内外的商贾乡绅召到衙门商议赈灾事宜。亲自将众人迎进议事厅郭修平没有一点县太爷的架子,郭知县对众人拱手行礼说指望汾安官仓这些粮食只是杯水车薪,若要保全县灾民度过灾荒还要依靠商绅出手相助,郭修平言辞恳切的请求商绅为赈灾出钱出力广设粥棚,造福桑梓。商绅不吐不厌的应诺而去。
有了周世平的支持,郭修平的赈灾事宜很快在汾安城里铺开,原来铁板一块的县衙属吏都变成了墙头草,仓大使郭有才第一个站出来揭发了贾有德的贪脏枉法之事,郭修平只是让其在供状上签字画押便不再追究,然后令其戴罪立功协助周世平护仓放粮。其他衙吏也见风使舵的卖力赈灾,汾安日炽的民怨暂时稳住了。
稍松一口气的郭修平便给周世平讲述了到任后私访的情况以及如何“赚回”的官仓粮食的过程。周世平说:“当年祠堂你没白跪,现在终于有了为民请命的机会!”郭修平苦笑着说:“知县当到我这份上,估计全天下也没几个了;我这个县太爷,纯粹是个赈灾的官儿!”周世平感叹说:“你祖上也是山西人,现在衣锦还乡做了老爷却碰到这帮糟朽的衙吏,又赶上连年灾荒的的糟心事,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还是坏事郭修平从来都没想过。郭修平只知道他身上也流淌着三晋的血脉,有幸踏上故土了却郭家祖辈的心愿,就是上天对他的眷顾;一上任就遇上这样的灾荒,也是上天对他的考验。如果当年郭家没有迁去伏阳,现在忍饥挨饿的不正是自己的父母妻儿、族亲乡邻吗?亘古未有的饥荒,若非亲历实难相信;天灾难为,但人祸更难辞其咎!面对曾经同饮汾河水的袍泽百姓,他若是置若罔闻,上愧对皇恩,下愧对黎民,中间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郭修平正在神游,周世平又说:“听说你们三家营所在的十家镇,富商巨贾也都是山西人。不要说现在的灾荒时节,就是平常年景,我看山西百姓的日子过的比你们三家营还恓惶。山西这地方,我是越来越看不明白……”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郭修平说,“你说的那些十家镇的商人,他们以盐茶货贸起家,棉麻布匹、粮油药材、瓷器皮毛、钱庄票号什么赚钱干什么,日进斗金、富可敌国!只是这样的富商并不多,主要是祁县、榆次和太谷三县的,汾安就没有这样的商贾的。就是祁县、榆次和太谷这三县的大多数老百姓还是以务农耕种过日子。这次饥荒除了天灾也是人祸,前几年因山西多地禁烟不力,老百姓为了完赋纳税广种大烟,几年下来田力耗尽,再种粮食就连年歉收,碰着连年大旱不闹饥荒才怪!”
周世平说:“这倒是实情,现在我们的饷银,还有当年平定”红毛”(太平军)和围剿捻匪的粮草和饷银,都是那些山西票号放的!天下兴亡最苦的都是老百姓,只要我周世平在汾安一天,就帮你把赈灾做下去,得罪人的事都让我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