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石冶大师叙说,心中都感郁郁。
乐铭心问道:“那师父最后是救了窦前辈了?”
石冶大师道:“嗯,饶姑娘求你师父救窦小兄弟,你师父答应了她。窦小兄弟年纪小修为不够,一个时辰后便断了气。你师父依着杨夫人口述法咒施展招魂术,花了一夜将窦小兄弟的三魂七魄收回,窦小兄弟醒转过来。”石冶大师说到这脸上露出些笑意,道:“招魂术不单让窦小兄弟重生,他身上的伤也被招魂术的外养功效治愈。这小兄弟大难不死,天降后福,他修习有成后成了无水门门主,如今还在世呢。”
小狸心感欢喜,想道:“总算还有这么桩好事。”
石冶大师道:“你师父救活窦小兄弟后被招魂巫术反噬,心受锥刺之痛,她说,心痛起来时她都不敢直起身子,蜷作一团。窦小兄弟不知缘故,还被你师父的样子吓到。”
乐铭心听到这,心中难过,身子微微发颤。
石冶大师道:“招魂术反噬是一阵一阵的,痛过一阵后便好了些。饶姑娘那时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你师父看着好友生息渐无,忽起了个念头。”
小狸知道师父行事素来非常,她临时起的念头更会是千奇百怪,忙问道:“什么念头?”
石冶大师道:“你师父想用‘九叠符’羁藏饶姑娘的魂魄。这九叠符法术也是当年唐梓君少侠的一位手下传给平君师父的,天下有多少修习门派都不知这门法术,不过托了唐少侠手下人的福,咱们华门弟子大多都会。”
小狸眨了眨眼睛,心道:“这有什么稀奇,临渊阁的人也都会呀。”她知九叠符是藏匿魂魄的灵符,但这法术颇有些邪门,除非人的肉身损毁,否则轻易不用。
小狸心中暗想:“你们人都说死了后要投胎转世,饶姑娘要是魂魄齐全的死了那是真死,定能投胎转世再度为人。可若是师父藏了她的魂魄,九叠符永世会困着饶姑娘魂灵,那她算是死了没有,大约是不算的。肉灵分在两处,这样她便不能投胎再做人了,那师父岂不是办了坏事。”她越想越觉师父这个念头不好,但她一向敬爱师父,胸中又为自己有责师的心念大感愧疚。两情难舒,脸上不免也现出一点愁气来。
石冶大师正面对着小狸,小狸脸色有变他第一个瞧出来,问道:“小狸,怎么了,怎么不高兴了?”
小狸不敢将心事说出,只道:“没事,就是觉得饶姑娘和师父好可怜。”
石冶大师只当她所说是真,道:“是呀。”他顿了顿,又道:“可九叠符法术施展开来也需耗费大力气,你师父那时哪还有那般精力,便去繁就简,用佩剑做贮魂器,将饶姑娘魂魄藏于剑中。”
乐铭心一惊,想起紫电青霜剑来,暗道:“莫非,紫电青霜剑上附有饶姑娘魂魄。”这念头一起便再抑制不住,心中无端涌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怪异之感。
小狸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偷眼朝乐铭心看去。
九叠符法术形有万般差异,但其理都是施法画一道符,将魂魄藏于符中,其用只在载魂藏魂。但也有用他种器物来藏匿魂魄的,这便不需耗费大力亲手去画符了,比之用九叠符藏魂要少花些心力,因此华山雪体虚力竭之际,才会弃符用剑。
石冶大师道:“你师父原来使的剑不是紫电青霜剑。”
小狸道:“那是什么剑?”
石冶大师道:“是青溪剑,剑身青色,还会现出像溪水流动那样的纹路,时刻不息。”
小狸道:“那青溪剑岂不是很漂亮。”
石冶大师道:“很漂亮,是很漂亮的一把剑。”他说着,眼神转哀,道:“你师父想将饶姑娘魂魄引渡到青溪剑上,可剑身刚硬,饶姑娘魂魄融不进剑中,你师父加劲催柔,反将青溪剑折断。你师父佩剑断毁,捡了饶姑娘的剑来做藏魂器,可那时你师父急于求成,施法到一半饶姑娘的剑也被折断。”
小狸道:“那这怎么办?”
石冶大师道:“窦小兄弟的剑逃跑时丢了,那井渠之中又没有一样能当作载魂的东西,总不能让饶姑娘魂魄栖于断剑中吧。你师父无计之下又得施展杨夫人曾交给手下人的另一门巫术。”
小狸道:“想不到杨夫人无意中竟帮了师父这么多忙。”
石冶大师道:“嗯。杨夫人谋杀华泷时曾教给手下人一门‘柔练成金’之术,是以肉躯炼百金。”
钟离修和乐家兄妹、小狸初次听闻“以肉躯炼百金”这样的法术,都是大感新鲜。
小狸意兴昂然,问道:“师伯,怎么个炼法?”
石冶大师沉吟片刻道:“和血结法术是一样的道理。”杨夫人所授的‘柔炼成金’之法是要以人的血肉之躯来锻造刚硬之物,不过通明教中的祭司通常都是将其炼成各样金属,便有了这“成金”之名。石冶大师怕说的太明白会再牵引乐铭心厌恶生肉的心病,便委婉以血结作比。钟离修等人都是修习之人,血结法术如何施展那是知晓的,自然懂得石冶大师话中的意思。乐铭心明白师伯的好意,心中感激。
石冶大师看着乐铭心,道:“铭儿,师伯下面要说的话恐怕会吓到你。”
乐铭心道:“弟子如今好些了,师伯请说。”
石冶大师迟疑了一会,终于道:“你师父可不敢再削自己身上的肉了,便以她早先削下中了毒的臂肉来施展法咒,以臂肉补炼青溪那柄断剑。”
钟离修一生所历大事小事无数,但是头次听说以人肉炼金炼剑,他纵是见识过许多诡奇之事,也觉敌不过华山雪以肉续剑这事,岂止诡奇,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石冶大师道:“你师父被削的臂肉是中了朱蓝毒的,她一施法催化,竟使得朱蓝两色重现,你师父以法术化肉为金,朱蓝两色慢慢被逼混到一处,成了紫色。”
乐桑觉一直凝神倾听石冶大师说话,听到这,心道:“原来紫电青霜剑是这样来的。”余人这时也都想到此处了,无人不感奇绝。
乐铭心想道:“先前婆婆说紫电青霜剑是师父所造,我还只当师父自己铸剑呢,想不到竟是……竟是……这样造的剑。”她猜测剑上附有饶姑娘魂魄,这下又知那剑是师父血肉铸成,一时百感交集。
石冶大师道:“你师父用杨夫人教手下的巫术续好了断剑,可没有力气再导引饶姑娘的魂魄入剑了。她将引魂之法教给了窦小兄弟,让窦小兄弟将饶姑娘魂魄引藏于剑中。可窦小兄弟那时修为还不够,最后只引了饶姑娘一魂一魄入剑。”
石冶大师长叹一口气,又道:“你师父对饶姑娘和她父母有愧,她将饶姑娘魂魄藏于剑中后,也没了生念,将贮有饶姑娘魂魄的剑交予窦小兄弟,让他将那剑和饶姑娘的断剑一起带回去交给饶姑娘父母。”石冶大师说到这,眼中闪着泪光,乐铭心也感伤心,却不敢直视师伯,怕师伯难为情,将头垂下。
石冶大师道:“那时搜捕他们的人已离开井渠一带,你师父怕窦小兄弟沿原路回去,还会遇到赵同曦的人,便让窦小兄弟西行,到了西边一个叫安克的城邑,再另寻路径南下,绕远道避开雁栖都,回耀州去。耀州在东,只要窦小兄弟先南下在折向东北,绕开雁栖都这一险地,那便安全了。”
石冶大师歇了口气,续道:“可是窦小兄弟出了井渠没有照你师父给他指的路回耀州,而是直接折返回东。”
小狸道:“这是为什么呀?”
石冶大师答道:“窦小兄弟是好心,他知你师父救了他,也想救你师父,便想尽早赶回去搬救兵。也亏得他没有绕道,不然咱们华门弟子和他错过了,再耽误一天,你师父就真没命了。”
石冶大师捏了捏右手的佛珠,道:“窦小兄弟从井渠往东行,走出七八里便遇到了赵同曦的手下。他被赵同曦的人追杀,还记着逃往东边,后来遇到咱们华门的师兄。那位师兄叫周肥,周师兄从赵同曦手下人那里救了窦小兄弟,一问才知山雪的下落。”他虽是说早年的旧事,但华山雪当年在雁栖都遇险可是惊动了整个华门,他更是与华山雪一起长大修习,感情甚好,当年闻华山雪遇险是马不停蹄赶往雁栖都救人,可到得雁栖都之时只见敌人尸首不见华山雪踪影,他和华山彤都是焦急非常,直到窦笠带来华山雪音讯两人都还不敢相信。那段时日于他便像是噩梦一般,每每回想起华山雪那次遇险及险中得救,昔年的忧惧惊喜旧感都会一齐袭上心头。
钟离修心道:“想不到华山雪还有这样一次危难。”
石冶大师道:“周师兄听了窦小兄弟的话,便即带着他去见山彤师兄。山彤师兄得知山雪的藏身处,便召集了门众,带着众人一齐赶到井渠边。窦小兄弟带着山彤师兄和贫僧一起下井渠去找你师父。”他叹息一声,才道:“唉,咱们真是到得太晚了,你师父那时的脸色简直没点人样了。山彤师兄见了心疼得要命,我自进了华门后,只见他在骥安公、骥远公和平君师父死的时候才哭过,其他时候,他便是再难也会忍着。可是那天,他见山雪浑身是伤躺在井渠里,一下子就哭出来了,哭到说不出话。”
石冶大师想起当年华山雪的惨状,说到后面喉头也哽噎起来。只是乐铭心、小狸和那婆婆也是人人眼中含泪,此情境下,她们倒觉哭才是常情,一点不觉石冶大师哽噎有碍于他平日的大师之名。
钟离修和乐桑觉两人虽也为华氏兄妹情之真切动容,但未献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