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标新立异的现代派音乐,林寒英和沈青成了无话不谈的五线谱好友,不管前卫还是传统,两人总能轻而易举找到争辩的导火索,稍微一点就燃,结果往往各抒己见,立场分明,这倒反而拉近了两个不同生活背景的青年男女,在审美情趣方面的距离。不过呢,有时虽显得一拍即合,有时却感到相距甚远,犹如陌生的天外来客,让人难以捉摸。盛夏的校园是酷热的,只在临近傍晚的时候才有阵阵凉风悄然袭来,传递给复习迎考的学子们无尽的凉爽惬意。林寒英专门安排这个时间段,与自己暗恋的女孩聊天散步,心里的那头小鹿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仿佛快要冲出宽阔厚实的胸膛,软绵绵地匍匐在高贵的女王脚下。
以后能不能多讲点儿传统的东西?沈青建议说。
怎么个传统法?
比如,拉赫玛尼诺夫。
好眼力呀!林寒英默默称赞,他很清楚,钢琴家拉赫玛尼诺夫自始至终都延续着十九世纪的调式曲风,从此与二十世纪现代风格毫不妥协地拉开了间距。《第三钢琴协奏曲》就可以佐证,它是当今各国音乐会上的宠儿,结构条理清晰,层层递进。演奏中的基本调性贯穿整个主题,节拍的上下起伏无不透视出浓郁的人间温情,来回往复的优美旋律摄人心魄。
我倒希望,那些传统的古典音乐,不要因为时代的变迁而遭到冷落。沈青坦诚说。
你讲的对,林寒英显然恭维得有点违心,但为了讨女孩的欢心,也只好人云亦云,说,芬兰的西贝柳斯也是一位继承古典的作曲家,甚至同现代主义泾渭分明。
那你就给我讲讲西贝柳斯吧。
在林寒英眼里,西贝柳斯虽然与他所处的时代格格不入,但得到了无数听众的推崇和尊敬,不愧为一面飘扬的浪漫主义旗帜。在和沈青的交流中,他敏锐觉察到了女孩与众不同的鲜明个性,不媚俗,不从众,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和洞察力。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林寒英沾沾自喜说,我那里有张爱玲的,你肯定爱看。
张爱玲?沈青一脸的不快,果断说,抱歉,很不喜欢。
不会吧?林寒英疑惑地问,她可是民国才女。
民国才女不止她一个,有苏青、潘柳黛、关露,我喜欢关露。
上帝呦,信仰基督新教的林寒英心里暗暗叫苦,这个关露究竟是什么人呢?我怎么不知道?
我理解,你很容易把张爱玲和我联系起来,因为我和她都最了解上海。沈青说到这儿,不经意间,发现两人早已走到了女生宿舍楼附近,就冷冷地说,再见。
有点不欢而散,望着沈青离去的颀长背影,林寒英感觉到了自己正陷于出师不利的难堪窘境。到底什么原因?难道如此优秀的民国女作家,竟然变成了他林寒英追求女孩成功的绊脚石?越想越害怕,是不是因为人家不熟悉张爱玲,所以觉得他过于炫耀自个儿的知识广博?如果那样的话还不算什么,充其量不过是青春年少的通病罢了。然而不对,女孩非常明显地讨厌这位故乡的名人,久而久之,说不定还会进一步讨厌其追捧者,追捧者就是他林寒英啊!怎么办?生存还是毁灭?
迷茫之余,他突然想到了被留学生们称之为快枪手的博洛尼亚,当初追求史翠芳那动人的一幕,至今还让目睹过的人们津津乐道,多么的不可一世,多么的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简直堪称古罗马军团的死灰复燃。
他找到了博洛尼亚,把刚才沈青的反应一五一十告诉了意大利人。
你闯祸了,你闯祸了!快枪手大声惊呼道,寒英老弟,你把一个遭人唾弃的汉奸拖进了沈青的视野,她能不生气吗?
林寒英听了脸色煞白,宛若一个孩童失去了父母的支撑,将要落入无底的深渊。在博洛尼亚的口若悬河里,他搞清了事情的原委。四十年代,如日中天的张爱玲与一位名叫胡兰成的男人因为相爱而结合,但不幸的是,这段婚姻只持续了两年。作为她的第一任丈夫,胡兰成也算当时的有名作家,可让人不齿的是,抗战爆发后他利欲熏心,居然跟随汪伪集团,担任其宣传部副部长,蜕变为国人痛恨的大汉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