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不过他来的时候,刘辩已经歇下了。
接连熬了数天,刘辩即便是铁打的身体,也有些撑不住了。
贾诩倒是生龙活虎的,断了的双腿和深夜里的冷风,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干活的热情。
他找到了英林,开门见山说道:“我想见一见吕布!”
“他注定是一个死人,文和先生没有必要与他多费口舌。”英林劝道,同时看了一眼贾诩身后的吕绮玲。
贾诩轻笑,“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拒绝绮玲在最后尽一尽孝道。”
“好,但我的人不会离开!”英林颔首道。
“那是自然!”
掩门闭户关了数天的厢房里气味有些重,油灯熏的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小霈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起身到了窗口,“臧校尉,有人来了。”
她想出去透口气。
臧典那几个人根本就不像是个人。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始终不动如山,像一尊冷冰冰的石头。
“嗯。”臧典眼眸轻抬,淡淡的应了一声。
小霈垂头丧气的又重新在角落里坐了下来。
这是她这辈子最凄惨的经历,没有之一。
房门被人打开了。
一股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吹的油灯都在左右摇晃。
“臧校尉,我来看看吕布。”贾诩的轮椅在安静的室内,响得格外清晰。
“嗯。”臧典又是简单的应了一声,起身右手摁住了刀柄。
“真够高冷的。”小霈撇着嘴低声嘀咕了一句。
她以为臧典只是对她冷冰冰的,现在看来他对自己人也是冷冰冰的。
床榻之上,吕布早已经睡着了。
而且看起来睡得还挺舒服,鼾声犹如一道道的闷雷。
贾诩看向了吕绮玲。
吕绮玲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死死的抓着轮椅,却始终没有挪动脚步。
“大人其实没有必要带我来这里的。”许久,她才轻声说道。
贾诩和煦的笑了笑,“该来看看的,命途交错,但我并不想你的心中留下遗憾和怨恨。”
“您应该清楚,这是改变不了的。”吕绮玲的眼睛有些湿润。
杀他的亲生父亲,又给她找个父亲的人是皇帝,旁人又能如何?
帝命难违!
贾诩自己用手推着轮椅到了吕布的榻前,“别装睡了,当我进门的时候,我就听到你的鼾声起伏不定,你的心乱了。”
吕布睁开了眼睛,扫了一眼贾诩,望向了吕绮玲。
“为父对不住你,以后安生的过日子,找个好男人。不要想着给为父报仇,皇帝羽翼已成,不是你能对抗的。成王败寇,为父不后悔自己做的事情,只是遗憾牵连了你们。”吕布罕见的眼神柔和,就连说话都语气温柔。
吕绮玲潸然泪下,紧咬着下唇,猛烈的摇了几下头。
吕布给吕绮玲仅仅交代了这么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便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贾诩,“我方才听绮玲称呼你……大人?”
“陛下将你的家眷赐给了我。”贾诩说道。
吕布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个狗皇帝!”
“哈哈哈哈,他这算是对你好,还是对你坏?将仇人的家眷赐给你,你有没有感觉到强烈的侮辱?啊,贾文和,我知道你。”
贾诩神色平静淡然,“这是我自己要求,否则,我应该喊你一声岳丈。”
吕布脸上的笑意瞬间如潮水般退去,眸子冰冷如刀。
但片刻后,这一切又迅速收敛。
“你是狗皇帝面前的红人,年纪也不算大,算是个好归宿。绮玲嫁给你,不算差,我能接受。我事败身亡,我早就想到了,唯一令我放心不下的不过就是绮玲,嫁给你可以。”吕布的立场变换的很快。
贾诩拍了拍他那两条,仅有些许感觉的双腿,“我不会向陛下求情的。”
“劳资没指望你求情。”吕布不屑说道,“大丈夫死则死矣,我虽事败,但我依旧是豪杰,当受后代敬仰。”
“绮玲我只会当女儿去养!”贾诩说道。
吕布死死的盯了贾诩片刻,“以后对她好点,这孩子被我宠坏了。”
“知道。”贾诩扭头看向了吕绮玲,“你需不需要留下来陪一陪?”
梨花带雨的吕绮玲神色间有些纠结,许久说道,“我先送您回去吧。”
贾诩点了点头。
吕布的视线直追着贾诩和吕绮玲离开,才缓缓收了回来,扭头看向了墙壁。
……
当第二天的朝阳升起。
阳翟城中又恢复了勃勃生机。
昨晚战斗的痕迹犹在,但却已经看不出来多少了。
连年的战火,让百姓对这件事的适应度极其的高。
他们该干嘛继续在的干嘛,只是闲聊中多了一些对新入城兵马的好奇。
睡的格外精神的刘辩,带着一群人在城头漫步。
旭日初升,紫气东来。
这是一天里最好的时辰。
“站在城头和城外,人的心境都是不一样的。”刘辩说道。
贾诩顺口捧了一句,“尤其是在得胜之后,心境必然是澎湃的。”
“你让吕绮玲去守着吕布了?”刘辩冷不丁问道。
贾诩颔首,“臣昨晚回来后,便想向陛下回禀,可惜陛下已经歇下了。”
“毕竟舔犊情深,吕绮玲现在也是臣的女儿,臣不想她往后一直郁郁寡欢。”
贾诩解释的很多,但刘辩对此事并没有那么多的在意,随意摆手说道:“给她两天时间。两天后,让吕布去陪着孔伷,都是野心勃勃之辈,九泉之下,兴许还能联手打出一番事业来。”
在脍炙人口的三国中,吕布是一个无比耀眼的存在。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关于他的事迹,刘辩从三英战卢布开始,几乎都记得很清楚。
若不是这厮的反骨实在过于突出,他还真不想杀了他。
“若当真有黄泉,孔伷大概只能给吕布提鞋。”贾诩摇头打趣了一句。
“这算是朕给他的一点恩惠!”刘辩笑着,忽然说着,“降旨,呵斥孙坚!”
贾诩微怔,前一刻还在说着吕布,下一刻忽然就扯到了孙坚身上。
皇帝的心思,现在是越来越深沉了。
“唯!”赵野上前应道。
“城中俘虏逾万,还请陛下处置?”贾诩问道。
孙坚的事情,他没有过分多嘴,呵斥是应该的。
阳翟城池都攻破了,可孙坚的兵马还连一个影子都看不见,这事说不过去。
“朝廷是不是该用一些颍川当地的壮勇?”刘辩面带思索,随之问道。
贾诩稍加思索,便明白了皇帝的顾虑,“若颍川百姓在屯田之上能获得安居,见识到实打实的好处,用颍川当地的壮勇,定然是利大于弊的。”
“但此事的弊端,也甚是明显。裙带牵扯,他们会在颍川给自己织出一道网来。而且,极易起兵。”
刘辩颔首,“只用兵,不用将,不用官,可否?”
“此事难以绝对根除,但如此一来,可相对避免。”贾诩说道。
除非异地为官,换两个仇人,才有可能会有有限的平衡。
否则,很难。
律法做不到绝对的杜绝。
“既然可行,那就照此施行吧,从俘虏中先选一批,卫戍颍川。”刘辩说道。
他也清楚,这个事是不可能绝对的。
即便是在他的上一世,律法都已经非常的完善了,但那些事依旧无比避免。
他现在所要的,只是让颍川这座朝廷的东门户,减少起兵的风险。
“陛下,那些豪绅豢养的部曲,是否也在此列?”贾诩请示道。
阳翟城中现有的降卒中,那些豪绅所豢养的私军,占据了绝大多数。
刘辩想了片刻,说道:“一视同仁吧。”
“唯!”
……
孙坚率军抵近了阳翟。
但就在他即将看到阳翟城池的时候,他先见到了朝廷的使者。
闷头接过圣旨,孙坚的心情瞬间炸裂。
他竟然被呵斥了?!
送走了朝廷的使者,公仇称几人围坐在孙坚的周围,个个义愤难平。
“朝廷对将军实在刻薄了些,我军不过是正常行军,那怕是算路程,也还没到到的时候,竟然就已经派人呵斥将军,简直岂有此理!”程普不满的说道。
黄盖闷头坐在那里,问道:“我军发兵已十余日,这点路程,正常其实不过四五天便可抵达。但不过晚了区区数天,皇帝便降诏斥责,此事,我也觉得气愤。”
“皇帝残暴之名在外,该不会是想对将军动手吧?”公仇称说道。
“假借阳翟之事,实则是为了对付将军?”黄盖豁然抬头。
“此事极有可能!”程普说道,“主公,那朝廷的使者,可还说什么了?”
孙坚的心情不是很好,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被人骂了一顿,不管是谁心情也好不了,除非本来就有点小毛病。
“那阳翟……我们还打不打了?”程普嚷嚷道,“要我说,立马起兵!”
“天下现在人人都是如此,就连那豆大的字不识一个的寻常黔首都能称帝。将军天生神勇,犯不着在这个破屋檐下,依旧当那劳什子忠臣。”
“自古忠臣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将军。”
孙坚拍了拍桌案,“都闭嘴,让周公瑾来。”
“将军对那小子有点儿过于宠溺了。”黄盖不悦说道。
在周瑜出现在孙坚的视线之内后,他就极少找他们这些老将商议了。
“你若有周公瑾那样的见识,我也找你,想不明白还话这么密,出去巡营!”孙坚斥道。
黄盖一副混不吝的模样,起身冲着孙坚抱了抱拳,嘟嘟囔囔的走了。
周瑜正在陪孙策打猎,听到孙坚相招,两人策马便赶了回来。
将弓箭和猎到的野味交给士兵,两人一道走进了大帐。
“将军。”
“大人!”
孙坚看见孙策那灰头土脸的样子,不禁气不打一出来,“都是打猎,你看看公瑾,再看看你。你这到底是刨坟去了,还是去打猎了?”
孙策嬉皮笑脸的说道,“公瑾喜欢鬼鬼祟祟搞偷袭,孩儿更喜欢和那些猛兽真刀真枪硬拼,这才是真男儿。公瑾有点儿小娘们作态了,这点事,我不喜。”
“闭嘴,你这就是莽夫行径。”孙坚喝骂道。
帐上,程普几人刚要夸赞一番孙策的勇猛,听到孙坚这话,个个闭嘴。
孙策是莽夫,他们这些夸赞,那定然也是莽夫。
“将军,人各有所长,卑职也想当个莽夫,可奈何实力不济。”周瑜摇头说道。
孙策大大咧咧的拍了拍周瑜的肩膀,“没事,多跟我去打几次猎,你就会了。”
孙坚指着孙策对众人骂道,“看看这个孽障。”
众人莞尔。
“公瑾,朝廷刚刚降旨以怠慢皇命,故意拖延呵斥了我,你可有见地?”孙坚正色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