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刘弥终于不再是一尊雕塑了。
在走进静室之后,他直言不讳,且无比直接的说道:“皇帝不仁,本王欲伐之。”
袁遗、范方、王彧:!!!!
三个人的表情,在这一瞬间格外出奇的一致。
清一色的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不管是袁遗,还是范方与王彧,他们今日都有说服梁王的目的。
结果,好像根本不需要他们多舌。
刘弥看他们那个样子,嘴角微微上翘,神色平静的坐下,说道:“天下将乱,难道不是各争长短之时吗?这天下,有德者,居之。”
“不过,本王先将丑话说在前面。本王钱多粮广,但并无兵马,而且暂时也不必对提及本王,也就是说,本王不会成为那个擎旗之人。”
袁遗对梁王这个做法,有些不解,“大王为何不旗帜鲜明的传檄天下,代天而立呢?您振臂一呼之下,天下士人必然蜂拥而至!”
刘弥面色沉沉,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说道:“当今天子的名声虽然糟糕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但他毕竟是大汉天子。而本王,乃大汉梁王。若你们连眼前这一战都赢不了,本王为何要与你们一起谋反呢?”
刘弥的话干脆直接到让袁遗几人皆有些人恍惚。
“此战如果能打赢,本王自会大大方方的站到前面来。本王承诺,无须占据整个天下,便会秉承旧礼,分封天下。诸位不是本王的幕僚,本王也不会做诸位的主公,合力谋取天下。”刘弥眼观鼻,鼻观心,用慢条斯理的语调继续缓缓说道。
他那不急不躁,无比稳重的样子,也让袁遗几人压下了心中的震惊,开始认真的审视这件事。
说白了,大家不过是各出一份力,然后各取所需。
唯一让袁遗感到膈应的是,刘弥只是供给钱粮,其他的什么也不参与。
这事乍看好像没什么问题,可细细一琢磨,可大有猫腻。
刘弥是梁王,大汉诸侯王之一。
若无真凭实据,皇帝也很难直接杀掉刘弥,除了梁国。
“袁府君应能自己做了自己的主吧?”刘弥看向了袁遗。
袁遗心中尚有些许纠结,“下官……暂时不知。”
“好。”刘弥很干脆的点了下头,又对范方与王彧说道:“至于你们二位,不如回去先请示一下刘刺史与公孙将军,再来回复本王如何?”
范方持揖礼说道:“大王,卑职倒是不需要回去。我家将军愿助得道之师,晋平天下。”
“还是回去一下吧。”刘弥却说道,“公孙瓒愿助刘岱,却并不一定会愿意襄助本王。”
“尔等本就是为谋划对付帝师之事而来,诸般算计本王也清楚,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刘弥这么不加丝毫遮掩的话,听的袁遗三人再度面面相觑。
这位深居简出的梁王,今日可算是让他们大开了眼界了。
历代梁王皆无谋,虽是封国,可几乎没有哪一个刺史会将梁王放在眼里。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位梁王一反常态,竟然开始盘算上了天下。
就在这时,一名儒雅随和的中年人推开门走了进来,在刘弥耳畔轻声说了句什么。
刘弥听完,搓着手仰头笑了,“陛下能得那样的恶名,实在是情理之中啊。”
“诸位恐怕是走不了了。”
“大王此话何意?”范方惊疑不定问道。
刘弥轻啧一声,似笑非笑说道:“皇帝率军已至成安,但更为紧要的是,朝廷先锋兵马正在冲单父急行军而来,短短三十里之路,大概一个时辰左右就到了。”
“陛下要攻打单父了!”
座中三人闻言,皆大惊失色。
他们还在这里蓄谋着到底要不要打,又该怎么打。
结果,皇帝竟然直接率军打来了?!
这时,刘弥又说道:“这支先锋兵马乃原董卓账下大将段煨、张济,诸位可有把握败了他?城中凑一凑,应该也能凑起来七八千的大军,守城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张济此燎,卑职倒是有所耳闻,乃是董卓帐下一员猛将。”王彧终于收起了脸上那好像随时都在蔑视他人的笑意,正色说道。
“我军无大将可用,大可不接受他的阵前挑衅便是,张济再勇武善战他也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赢了我们。”范方说道。
“可张济、段煨所率皆百战之兵。这群人那是从西凉一路烧杀劫掠而来的,我们从城内临时征募的部曲,在战力上与他们必然相去甚远。”太守袁遗反驳道。
“府君过于忧虑了,张济、段煨为攻,我军为守,只消数日我家将军所遣部曲便会抵达,届时,单父之困自解。”范方傲然说道,“就算是段煨、张济再如何的勇猛善战,可区区数日之间,他们应该也无法攻破此城。”
刘弥冷眼看着这群人商议,在觉得时机差不多的时候,说道:“本王觉得现在没有必要再商议什么了,各行其事,御守城池吧。”
“单父城不可弃,此城若丢,本王恐怕就要报效朝廷了。本王也不怕诸位知晓,梁国数十年的积蓄,可皆在此地。城在,那些钱粮就是你们的,城破,那些钱粮可就是皇帝的,而本王也会俯首称臣,自请除国。”
“诸位该做什么的,还请尽快,时间可不会等人,城外的敌军也不会等我们。”
袁遗等人齐齐色变,他们谁也没料到,梁王竟然将梁国的积蓄就藏在脚下的单父。
这胆魄,也是没谁了。
梁国国都在睢(sui)阳县,距离此地可有不小的距离,中间隔了足足两个县。
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梁王刘弥这一句话让在座的三个人立马收起了所有不该有的小心思。
梁国钱粮丰厚,没人愿意将那些东西拱手让人。
这单父,就算他们不想守,也必须得收下来。
……
而在此时,单父城外。
“余立于天地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宇宙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段煨摇头晃脑的忽然来了一句,然后问张济道,“张公可知此话是何人所说?”
张济直接一个凌厉的眼神横了过去,“在我面前卖弄学识,就跟冲着蛤蟆讲经是一样的道理?我除了能为你呱呱称赞以外,什么也回应不了你。”
段煨瞬间跟吃了满嘴苍蝇一般的难受,“张公得空还是应该多读点书才是。”
话题都已经提起来了,就算张济真是只蛤蟆,他也还是继续说道:“这番话可大有来头,乃舜帝之师单卷对虞舜说的。”
张济口中正啃着一颗野果,闻言咧嘴笑了起来,“你要早说尧舜禹,那我就算是一只蛤蟆也爱听,说说,说说。”
段煨:……
虽然张济的表现令段煨十分生气,但这难得的卖弄机会,还是让他耐着性子,继续说道:“单卷是舜的师父,本就是名满天下的人杰。后来,唐尧继承了帝位,听闻单卷得了道,就面朝北来侍奉他。之后虞舜为帝,非执意要把天下让给单卷。”
“然后,就有了我方才所说的那一番话。看看,这就是古之贤人的道,一个敢把天下拱手相送,一个还不要。哪像现在这些魑魅魍魉,个个都想坐天下。”
“知道单父城为何叫单父吗?就因为单卷被时人唤做单父,而他就居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