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种劭敲开那扇古旧斑驳的大门,看到眼前的一幕,忽然间呆住了。
古老的寺庙正殿前,站了乌泱泱的士兵。
有身着玄色铁甲的,也有身着赤色甲胄的。
他扭头对身边的随从说道:“诸位,也许我们的死期已至!”
跟在他的身后数人,闻言神色不一。
“种御史,不如见机行事?”有人低声道。
见机行事,在这个时候换个说法,大概就是当墙头草。
种劭怒目而视,“你说的这叫什么话?食君之禄,当担君忧,难不成你是要投贼?”
“种御史何必这么激动,卑职的意思不过是先看看。虽然这些将士跟我们看见的有所不同,但这并不代表何将军就真的有谋逆之心。”那名随行官吏喊道。
这时旁边也有人劝和,但种劭的态度依旧十分的坚决,“我把丑话先撂在这,背弃天下,抛弃祖先之人,一定会死在我的前面。”
那名随行官吏眼神怨恨的盯着种劭,但却也并未在争锋相对。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英林手中拎着两颗头颅,凶神恶煞的走了过来。
远远的看见种劭便大声喊道,“咦,种御史,你怎么也来了?”
种劭:???
他看了看庙内几乎人挤人的场面,又看向了英林。
“英校尉缘何会在此处?”种劭不解的问道。
英林晃了晃手中那两颗狰狞的头颅,大笑道:“自然是随陛下来的此处,方才奉陛下旨意上山揪了几颗头颅,就这厮,好像还叫做大脚王。”
种劭怔住了,“陛下亲自到了此处?”
“是啊,你不知道吗?”英林反问道。
种劭不由苦笑了起来,“英校尉说笑了,我这该上何处知道去?”
“奥,也对,你可能真的不知道。陛下在宫里呆的闷了,出来冬狩。”英林笑道。
冬狩?
种劭瞅了瞅英林手中那狰狞的头颅,您管这叫冬狩?!
“走吧,随我一道去面见陛下吧。”英林说道。
种劭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跟随种劭而来的几名随从,此刻的脸色却有些不对劲起来。
尤其是刚刚提议见机行事的那名官吏,神色满是不安。
刘辩的午觉刚醒,就听到英林带来的好消息,不觉心情大好。
“种卿也刚好赶来了,正好,朕也另有差事于你!”刘辩说道。
种劭跪坐在刘辩面前,微微俯身,“请陛下示下。”
“车骑将军何苗死于吴匡的阴谋,你可以不用继续跟下去了。但三辅以及河南尹事关紧要,上到各郡主官,下到县令、亭长,朕不想看到聚兵自治、欺压百姓、贪赃枉法之辈,有一个,当惩戒一个,不容放过!”刘辩震声说道。
从三辅到弘农、河南尹,这一片广袤的土地,大秦曾经的发家之地。
在刘辩眼中,那就是自己的自留地。
整个天下,他这个儿皇帝的手暂时确实还伸不进去。
可这些地方,他不只想要百姓安定,土地富足,更要吏治清平,积极奋进。
他想要自上而下的,所有人的力气都往一个地方使。
只有保持这些地方有足够的生命力,刘辩感觉自己才有可能和整个天下对抗。
种劭不觉间挺直了自己的腰杆,以无比严肃的表情沉声喊道:“臣——遵旨!”
英林见皇帝与种劭的事情聊得差不多了,接着说道:“陛下,获舆山上还有大量的粮食,布匹等,臣人手有限拿不下来,恐还需大军出动,多搬几趟。”
“多搬几趟?很多?!”刘辩对英林的量词运用有那么一丢丢的怀疑。
一个山贼的巢穴,哪需要此地近六千大军多搬几趟?
“回陛下,的确很多。”英林绞尽脑汁的想了一圈,也没想出该用什么样的形容词去形容,便据实说道,“贼寇专门建造了两个很大的木房子存放粮食,粮仓直接戳到了房顶。另外有一个是存放各式布匹的,以及一个存放铁料的。”
“而且,据那些贼寇交代,历代贼首都会将他们抢来的金银财宝埋在地下,可臣挖了不少的地方,都没有找到。”
刘辩听完英林的形容,意识到山贼藏在山上的粮食兴许还真不少。
恐怕还真需要全军出动多搬几趟。
虽然他对一伙小小的山贼,有着如此充沛的物资储备有些惊讶。
但也并不是特别的意外。
世道混乱之后,社会的财富会急剧向诸侯,豪门世家大幅度倾斜。
而这些在乱世中的靠着凶残、无恶不作谋生的山贼,便是社会财富的第三大持有者。
诸侯与豪门世界用各式各样的手段盘剥大头的社会财富,而他们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劫掠剩下的,最后直至百姓抛家舍业,远赴他乡以及潦倒而亡而结束。
在乱世,灾难会彻头彻尾的转嫁到,为整个社会的生机做贡献的寻常百姓身上。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张养浩的《山坡羊》算是道尽了一切。
“你带人再走一趟,就算是刮地三尺,也将山贼藏匿的财富给朕找出来!”刘辩吩咐道。
十常侍和诸位公卿大夫的财富,虽然让刘辩现在的腰包挺肥硕的,但他一点也不嫌弃自己的财富多余。
“唯!”英林应道。
短暂的休憩了一下,英林就带着大股人马再度出发了。
山下,刘辩只留下了那五十名宦者护佑他这个皇帝。
刘辩一直想着应该给这五十名宦者安排一个名称亦或者官职。
他们已经很明显的跟其他的刑徒军有所不同了,总不能老是喊他们那五十个。
可他这个取名废物,真想不出与众不同,能彰显这五十名宦者皇帝亲卫身份的名字。
趁着现在有些空闲,刘辩将这个事情跟荀攸与种劭说了下。
这两位多才多艺的臣子,瞬间引经据典的想出了一大堆。
但刘辩在听过之后,都觉得不够那种感觉。
“不如就称羽林骑吧,取缔已经烂到骨子里的左、右羽林卫。”刘辩有些郁闷的说道。
当绞尽脑汁到一定的地步,人就容易烦躁。
“陛下,自武帝置羽林骑,皆从六郡良家子中遴选精壮勇士以充任,羽林郎不仅仅是食君禄的帝卫,更是无数将士心中的向往。若陛下以宦者为羽林郎,恐引起军中轩然。”荀攸摇头劝谏道。
刘辩一想,好像也是。
因为十常侍的功劳,仇视宦者的,不仅仅是士人,而几乎是天下所有人。
给他们赏个羽林骑的名号,确实是一招臭棋。
容易引起一些预料之外的变故。
“既然如此,那就低调点,以刑卫唤之如何?食三百石。”刘辩说道。
既然想不出更好的,那就模仿羽林骑出自羽林军。
从刑徒军拔一个“刑”字,再用帝卫组合。
种劭略作思索后说道:“陛下,臣以为刑卫之名,相得益彰,恰如其分。”
“臣也觉得此名甚好。”荀攸说道。
“好,那就这么定了。”早就想的有些不耐烦的刘辩,直接拍板。
于是乎,那五十名宦者,终于有了自己的组织——刑卫!
这名算不上好,也说不得是差,但刘辩看上了它那自带的反派气质。
刑卫,一听就不像是什么正经组织。
英林像是一只勤劳的蚂蚁,带着人足足上了六趟获舆山,才终于将获舆山山贼几代人的藏富悉数搬下了山。
但看着那数量庞大的粮食和布匹,刘辩和荀攸都犯了难。
为了追求赶路的速度,四千刑徒军具是一人双马,携带了半月以上的口粮,根本没有运送粮草辎重的家当。
“朕从未想到,我们竟然会有一天因为粮食多而发愁!”刘辩自嘲说道。
整个大汉朝各处都缺粮食,可他竟然还碰到了这样一个难题。
荀攸说道:“陛下,这些粮食可以交由荀文若在京兆尹募民,也可以在弘农郡另立典农校尉以募民垦荒。在此打造车驾将这些粮食运回雒阳,臣以为是最不可取的。”
刘辩考虑了一会儿,说道:“荀彧那边的粮食支撑这个冬天,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可以让他举荐精干之人数名赴弘农郡垦荒,三个月之后表现优异者,朝廷征辟其为典农校尉。”
刘辩倒是也想另择人选为典农校尉,赴弘农屯田。
但他想了一圈,也没有在朝中想到一个可用之人。
能用的人,没有一个闲人。
不能用的,用他有什么用?
“陛下的意思是让荀文若节制两郡屯田?”荀攸有些惊讶。
皇帝对他这位叔父,似乎也格外的信任。
刘辩点了点头,“荀彧在京兆尹屯田做的很不错,他麾下必然有熟悉屯田的人手。与其征召不知农事的名士,到弘农郡来摸着石头过河,还不如不拘一格降人才,用那些真正熟悉农事的人,再由荀彧统一节制,两郡在屯田之事上相互配合。”
“陛下英明!”荀攸心中除了钦佩,还是钦佩。
皇帝励精图治之心,简直凸显在每一个细节上。
将此事确定下来之后,刘辩派出快马传信荀彧,同时留下了一支五百人的军队,暂时在这座荒废的炎帝庙看守粮食,而他则带着荀攸等人先行一步,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冬狩。
冬狩,也不一定非得打动物。
何苗荡清了京兆尹的牛鬼蛇神,可他现在死了,但这个事还得有人干。
卧榻之侧,民不聊生,蛇虫鼠蚁数不胜数,刘辩想想就心里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