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楠猜测的果然没有错,他身旁那个悬浮的金槐就是支撑整个空间的核心。
而当他捏碎这个金槐的时候,他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亡。
向楠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期盼着一次死亡,不去想任何其他的缘由,只是单纯的想结束这一切,那金槐在他的掌中寸寸碎裂,他仿佛听见了自己骨骼寸寸折断的声音,他察觉到自己正在七窍流血,可是那又如何呢?
他十分享受般地扬起下巴,期待着自己彻底灰飞烟灭的那一刻。
世界在他面前褪去了所有的色彩,一切重要的事情也都变成了不重要。
然而就在他感受到生命的进度条即将走进尾声的时候,一切突然戛然而止。
就好像有人死死地在进度条即将走完的最后一秒,按下了暂停键。崩溃的意识深渊停在了破碎凌乱的这一瞬间,紧接着一切无序的混乱开始有序地复原。
向楠惊讶地看见,时空开始倒退:他回到了捏碎灵槐的前一秒,他看清了秦礼脸上的震怒和慌乱,甚至在时间继续后退的过程当中,他看见了秦礼是如何脚步凌乱地冲上来阻止,脸上是何等的惊慌失措。
最后,向楠的视野的范围内,已经不见了秦礼的所在,所有的剧情开始倒退,他不受控制地退回到了茶桌旁,重新拿起了茶杯,他看到对面的乔先生将倒进茶杯里的茶水吸回壶中,他看见了自己起身倒退着走出了门口。继续一路后退,终于站在了最初的定位点上。
在这个时候,带路人还没能过来找他,而他也还没有下定决心走上同归于尽的那一步。
他呆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同样转过头去看向依旧拇指大小的,悬浮在是自己身边的金槐。
向楠愣怔了许久,久到那带路的人气喘吁吁跑过来,扶着双膝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而向楠也并不打算让他说出什么来,他伸出一只手抵在那人的面前,轻声的斥责,“闭嘴。”
带路的人一脸惊诧,紧接着被愤怒气得满脸通红,他还想说什么,可是向楠五指成爪,直接抓在了他的嘴上,彻底让这个人闭了嘴。
向楠钝化的思维逐渐运转起来,那生了锈的齿轮咔嚓咔嚓地转动起来,掀起沉淀在大脑深处的种种记忆。凌乱的画面,破碎的世界,所有的一切拼凑在一起,让向楠的整个脑袋都快炸裂开。
但有一点却是显而易见的。
他捏碎金槐是一定会导致万劫不复的结果,而让这一切推倒重来,在他所知的记忆当中,只有一个人。
——林圆。
就在这个念头在向楠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之际,真正的林圆跪在地上,身后闪现出了一个无比巨大的太极图。
在那黑白两极相互纠缠的双鱼中心,升起一根分针和一根秒针,而在太极图的周围,凭空凸起了1~12的数字。
一个以太极为底,悬浮的数字和指针为表盘的黑白双色钟盘,出现在林圆的身后。紧接着那太极中的阴阳双鱼犹如活了一般,翘起尾端轻轻的拨动了悬浮半空中的秒针,而那秒针在被鱼尾拨动的一瞬间,开始飞速的逆时针,在整个钟盘上旋转了起来!
那秒针转动的极其迅速,它每转一圈便带动了分针的逆向旋转。秒针开足了马力的旋转,同样带动的是整个世界时间的倒退。
林圆双手紧紧攥着向楠灰飞烟灭后的骨灰,双目紧闭,将拳头握在心口,她整个人将元气源源不断地输送到身后的太极钟盘之上。直到所有的一切都倒回成最初的模样。
她睫毛颤抖着睁开双眼,此时的她跪坐在手术台下。周围滴滴的响着精密的医学仪器,一些凌乱的管子被甩在地上,有几个玻璃试管也在地上摔成了碎屑。
她脚步虚浮,颤抖的支撑着手术台,缓缓的站起身来,然而叫林圆心惊的是,那本该躺在手术台上的人却消失不见。
她始终紧紧攥着的那一小捧骨灰就这样落在了手术台上。
林圆满头大汗,过度透支元气让她整个人有些恍惚,她的眼睛开始发花,神智开始迷茫,可尽管如此,依旧坚持着想要看清楚手术台上的一切。
她伸出手在那空空的台面上摸来摸去,终于确定,真的没有人。她无比崩溃的抽泣一声,可是虚弱的身体已经不能够支撑过度的发泄情绪,她就这样噗嗤一下,整个人扑在了手术台上。
现在她仅有的便是那一小捧的骨灰了。她用手将骨灰拢在胸前,就像失去了依托的婴儿一般蜷缩成一团,那周围滴滴的医疗器械声,宛如阴间的催命符,听得林圆心惊胆战,听得她想不顾一切的破坏这一切。
——为什么?
林圆重新闭上眼,深深的在脑海当中思考:我明明倒退了时间,可是为什么?
她几乎透支了她的生命,将这一切重置,也不过只是想听陈元初没能说完的话。
——我只是想知道他在死后到底经历了什么?
而此时的向楠若有所思一般的转头看向半空,在这段记忆的片段当中,灵槐所在的方向。
在时空逆转,一切倒退的此时,终究是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那颗原本浑身赤黑的灵槐便是。此时它发出淡淡的金光,尽管这光芒十分的微弱,可是向楠依旧敏锐的捕捉到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丢下那奋力挣扎的带路人,不顾身后人的呐喊和斥责,手脚麻利的翻过几个院墙,几乎是以直线冲跑的方式,第一时间来到灵槐树下。
向楠整个人贴在树皮上,他伸出手感受了整个灵槐的颤抖,这个巨大的金色槐树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只可惜语言不通,向楠完全不能领会,可是他将脸贴在了树皮上,感受到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共振。
他脑子里不约而同的闪过了秦礼的那句话。
——这一切都由不得你。
当时向楠只觉得这是一句嘲讽和恐吓,可是此时此刻,向楠突然间有些明白了。
他们将他困在这段并不重要的记忆当中,因为他们即将做的这一切,真的不需要他本人参与。
如果他和陈元初真的互换了身体,那么真正关键的应该在另一边,而不是这里。
眼前的这颗灵槐并不是哪个主梦人的道具,相反,这是那棵深藏在他意识深渊深处的金槐。那个本该是倒挂向下生长的金色的灵槐!
随着向楠头脑的清明,整棵槐树开始层层崩裂,外面的伪装逐一退去,露出了内核真实的模样,只是这个金槐看起来有些孱弱,有些蔫头耷脑。
周围被带路人的叫喊声吸引来的其他总部人员露出了十分震惊的神色,他们惊讶的看着这浑身金灿灿的大槐树,以及紧紧贴在槐树上的向楠,无措地大喊大叫了起来。
发生的这一切,向楠都充耳不闻,他只是静静的感受着金槐,继续头脑当中的思绪。
——它本来是倒着的,也就是说我所在的这个片段,就像倒映在水中的景象一般,是不真实和虚幻的。
随着他的念头,整个世界开始天地倒置,向楠只觉得自己像坐上了海盗船的大摆锤一样,缓缓地倒立在天空上。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上下颠倒,乾坤易位。
然而他依旧能够稳稳的站在天上,而其他人也依旧一脸茫然的倒立在天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飞起来了?
——这个灵槐!难道造成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它吗?
——可灵槐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跟魔心一样都是鬼神教给我们的道具!难道是那来自地府的判官又……
众人叽叽喳喳的震惊声,从向楠左耳进,又丝滑的从右耳流出,并不能够在他的脑中留下丝毫的痕迹。
而向楠的思考依旧没有停止,他已经明白自己才是虚幻,已经明白这并不是梦域,这只是他的意识深渊。
截灵门为了让他能够成功的融合魔心,设计了他跟陈元初的互换,只不过这种互换并非某个人展开的梦。
向楠猛的睁开双眼,他的眼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而身下那颗庞大的灵槐,重新焕发出了生机,开始肆意地生长起来!
——他们真正想要刺激的人,是陈元初。
当这个判断在脑海当中升起的时候,向楠立刻紧紧的抓住了它,就像他一把抓住了之前一闪过的那个念头,他知道这就是正确的答案,这就是截灵门最终的目的,他们想要刺激陈元初,他们知道陈元初的一缕意识就生长在他的身体里,或者说深藏在魔心附近。
而他们认为,陈元初的这么一缕意识将会有助于他与魔心达成融合,又或者最起码也会让陈元初成为说客,变成说服他融合魔心的一员。
所以他们将自己丢在了自己意识的深渊,而将陈元初拽进了他意志的主空间。他们通过不停的刺激,不停的压迫,让陈元初崩溃,让陈元初发现:终究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已经是一个被放弃的花瓶,已经不再具有能够储备鲜花的功能。
然后让陈元初这个破旧的花瓶亲口告诉向楠这个第三任的继任者:
如何才能够真正的与花融为一体。
向楠终于想通了前前后后的这一切,他放肆的大声笑了起来。
而随着他的笑声散开,整个灵槐开始窜天一般的生长,所有的记忆当中的人物,全都消失不见,整个世界再次空灵了下来,好像只剩了向楠自己。而他并不着急,他顺着灵槐的枝桠向下缓缓的爬动着,他知道下面将是坚实的地面,那是他意识的依托,尽管那里漆黑一片,但那里才是他真正应该存在的地方。
他一路向下爬着,手脚并用,越来越快。当他翻身大摆腿落下,脚底踩上了漆黑的界面。他看见了正蹲在灵槐枝桠下,一脸欣慰的小明。
——不,更确切的说,眼前的这个人其实是陈元初。
一代元壳,和三代元壳静静地对视了许久,久到灵槐变得更加的繁茂,侧生出来的枝桠几乎挡住了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却恰恰没能挡住两个人的视线。
“初次见面,自我介绍一下,”陈元初率先开口,“我姓陈,名元初,是第1代元壳。”
向楠紧接着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伸出手来,阻隔在两人身前的金色灵槐枝层层后缩,露出了恰当的空间,让向楠的手可以穿过空隙,递到了陈元初的眼前。
“我姓向,名楠。是第3代元壳。”
陈元初同样伸出手来与向楠的手,紧密地挨在了一起,可始终并没有与他交握。
两个人无言的相对,却有一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感。
这种默契持续了足足十几秒后,陈元初才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我终于可以放心了,”他闭上眼收回了自己的手,由始至终,他没有碰到向楠丝毫。
“什么也不必说,什么也不必问,”陈元初说着后退一步,任凭那金色的灵槐将他紧紧的缠绕。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陈元初说道。
向楠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他单手拽住了悬挂在自己头上的那个粗壮的枝桠,手脚麻利的跳了上去。
“都说你的各项数据比我要好,”向来情绪稳重,善于控制的向楠,难得的在这个时候冒出了一丝孩子气,“那就让我们来好好的比一比,到底是谁先赢。”
说罢,向楠十分麻利地攀着灵槐枝桠向上。而陈元初则仿佛陷入沼泽一般缓缓的被身上的灵槐裹着,拽下了脚底的泥潭当中。
两个人顺着来路折返回去,一个向上,一个向下,很快整个金色的灵槐充满了意识深渊的空间。漆黑一片的深渊当中,爆发出了金灿灿的光芒。
这光芒十分的耀眼,好似在这混沌无尽的深渊当中,点起了一支永远不会熄灭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