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世界频频晃动,随白枫身后之人缓缓提起一把淡青色的利剑,一道极为锐利的剑气挥剑斩出,云枫、易凝二人迅速左右躲闪。那被被闪避的剑气穿破云尘斩破天际,白枫整个视野同时也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
无法言语,无法挪动,甚至无法思考。白枫就这样空望着这片黑暗不知待了多久,待眼前第二次出现色彩之时,又是相同的视角,可这次却是在一个昏昏沉沉的岩石地宫中。
高大的殿内周围伫立四个凶煞的魔神雕塑,层层台阶下一个年纪十七八岁的红衣女子匍匐跪着。
她不断磕头苦苦哀求近乎沙哑的样子,不由让白枫心生怜悯。若不是她身后九只红色的尾巴铺散在地,这怎看都只是一个可怜的女子罢了。
“二哥!求求你放过小枫子吧!他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再去找他的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青黑的地板被狐族女子额头滴落的鲜血染红,她哀求了许久之后,白枫的视野微动,哪身后之人终于冷漠地道“我从未阻止你二人在一起。你是要妖,他是正道子弟,阻止你们二人在一起的是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你该去求他脱离正道,而不是求我放过他。”
红衣女子听罢,在台下低声抽泣些许时辰,二人又默不作声只让大殿中回荡着哽咽。直到女子颤颤巍巍地爬起身子,双眼中再无哀求只充满着愤怒。
“为何把我送去人类世界!为何要让我遇见云枫!为何要让我体验人世的爱恨之苦,二哥!”
绯红的灵气从女子身上爆发出来,九尾妖狐之威震慑着整个岩石地宫。
随着红衣女子猛然扑来,白枫眼前血色又一次遮蔽了所有视野。
无法言语,无法挪动,无法思考。白枫不知时间到底流走了多久,只感觉这次的空置比上此长了很久很久。
待血色褪去,四周成了一处苍凉的漆黑之地。大地上水、土、羽毛凑成了一副中原地图,而这片地图之上,有十余个妖族正虎视眈眈地望着空中的白枫。
一眼看去白枫便知这些妖族至少都是十一境的大妖兽,其中似乎更有十二境的大妖皇,尤其以其中那位浑身血红的狼族首领,只是瞧了一眼便让白枫心生畏惧。
再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过一遍后,白枫发现在这一群妖族之中,其中竟有一位身着苗服的俊俏紫瞳男子。
苗服、紫瞳,这人神情高傲的男子,难道是苗疆第三任巫圣明羽?
按史料记载,明羽巫圣是当年正道击败妖族的重要人物,为何现在他却与那么多妖族首领站在一起?
血色的狼族首领盯着白枫发问道“你究竟是谁,把我们聚集在此处欲意何为?”
“你们无需知道我是谁,只要知道在日后的大战中,我会为你等除去许多麻烦。”
说着白枫视线开始晃动,一个头颅从他的视野右侧飞出。
那头颅在地上打了数个滚,待它停在众妖族首领中央后,看清头颅的大妖们无不面露惊恐。
狼族首领又惊又疑地道“凌云的人头?他在火神山脉护送人族修士撤回三庄八门时连杀我三族数名大将,一人于山峰之上持剑万妖不敢上前半步,你居然进到三庄八门内杀了他?你究竟是谁!”
身后冷冷的声音说道“无名无姓之人,若非要有一个称号,可唤我景水。此人头颅只是见面礼,日后人间阁、昆仑、联袂中的人族高手我都会一一替你们除去,而你们要做的是——攻入中原将人族统统杀绝即可,至于日后如何瓜分人族领地,那都是你们自己的事。”
此言一处,妖族领袖们各怀怪胎地望着白枫身后的景水,唯独苗族的紫瞳男子眼神颇是不屑。
而此时白枫只心道当年人族与妖族的大战与自己身后这自称‘景水’之人有莫大的关系。而究竟又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他要借助妖族之力杀光所有人族?
正当白枫正想继续听下去时,白枫忽然察觉紫瞳男子似乎正看着自己。也就在此刻,白枫眼中的世界静止在了紫瞳男子的注视下。
随着所见逐渐模糊,白枫感觉有一强一弱的两股灵气正将自己从景水身上拖走。
而当自己完全脱离景水后,白枫眼前的画面渐渐破碎,世界堕入黑暗后又再一次陷入了无法言语,无法挪动,无法思考之境。
如此又过了极久的时间,久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久到白枫已经全然麻木任由自己静止在无法言语,无法挪动,无法思考之间。
当黄粱一梦初醒,白枫思绪重回脑中时,神思已经不知度过几百年岁的他,虽躺在万顷竹林的竹屋之中,一时间竟未能缓过神来,还以为自己仍在无思无虑的虚空中无法动弹。
“呜呜呜~”
熟悉的呜咽声调回了白枫的思绪,天赦趴在身旁不断地挪蹭让他确认自己已经回到现实中了。
白枫感觉身体除了四肢有些酸软外,丹田气海之中又多了一股极为浑厚暗红灵气在不停乱串,扰得他有些心绪难宁。
“醒了?”
白枫机械般地转头向侧面看去,陈宇轩正坐在屋中擦拭着他的帝席剑。
陈宇轩指了指竹桌旁的几副药对白枫道“一日两次,早晚各一服,连服三到五日,心境燥闷之感便消除......”
白枫方醒神思尚有些恍惚,听着陈宇轩的交代麻木地频频点头。只待他交待完后,白枫才迷迷糊糊地问“我这是怎么了。”
陈宇轩道“你收服法器却被它吞噬了心智,要不是大家及时赶来将你的神思心境稳住,你现在怕已是个永远醒不过来的活死人了。”
如此回想起昏迷时度过的不知不觉的漫长岁月白枫不由后怕,连忙起身向陈宇轩道谢。
“多谢宇轩兄。”
“我没出多少力,主要是老大和司徒前辈,他两人为了将你的意识从法宝中拉出来,三天三夜都未合眼。”
陈宇轩说着拿着帝席剑向门外走去,行至门口时忽顿足冷淡地看向白枫说“不过你最该感谢的是你师傅龙思氓,最初你的神思与法宝绞在一起已经回天乏术,若非龙思氓提议用千年血枫刺破开了一道缝隙,司徒君豪和吴雨晨也没机会救你。”
闻听此言,白枫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自己又被龙思氓救了一命,加上之前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见白枫沉默不语,陈宇轩眼神忽然冷漠地又对白枫道“没事的时候去祭奠一下龙思氓吧,我们把他埋在千仞山他住的地方了。”
“什么!”
白枫猛然冲起身,紧紧抓住陈宇轩的衣服质问道“埋什么!祭奠什么!”
陈宇轩撇开白枫的手眼神不关紧要地道“你以为将与法器杂糅的神思挑出来是件容易事?这可是要硬扛法器反斥的!宝石与莲瓣的反斥就算是司徒君豪也受不住,若不是龙思氓舍命救你,你以为你能醒?”
说完,白枫不可置信地后退数步正撞到了身后贴着他的天赦。白枫低头看着天赦委屈的神情,在呆住两三息后,他猛地唤起《天道通世录》凝聚金乌翅便向千仞山奔去。
怎么可能就死了!?白枫心头跳得厉害,那被天赦判为恶的人,为了救自己死了?这......算什么?
寒风呼啸间天地一片苍白,白枫将灵气尽数聚集在背后,在大雪中发了疯一般挥动着金乌翅,一刻钟的时间不到便从万顷竹林冲到了千仞山边界。
这苍茫的山岭之中,龙思氓设下的障眼大阵已然没了踪影。木屋与庭院在大雪覆盖的林中显得格外醒目。
白枫径直落在庭院全身慌如乱麻,厚厚的积雪,紧闭的屋门。白茫茫的庭院间,白枫看见了那庭院边上多出的半人大小鼓包。
厚厚的积雪将它覆盖的严实,却连一个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白枫缓缓走至这根本不能谓之坟墓的鼓包旁,双脚发麻嘴唇间不停地打着哆嗦,而鼻尖忽涌的酸意不断触碰着他泪腺。
“不...不会吧?怎......么会这样。”
跪在积雪覆盖的坟前,白枫心中的苦楚无法言表。
他是坏人,天赦断定的不会有错,可那又怎么样。他没对自己做过一件坏事,他教自己如何控制灵气,教自己炼丹、炼器、阵法、招式,一次又一次地救了自己。
就因为天赦的一个断定,自己就将他如同灾星一样避之而无不及。
可现在他却为了救自己这样死掉了。
“对不起......”
白枫口中哽咽道,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师傅,只觉得自己蠢得可怜,不仅将与龙思氓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羁绊丢掉,还害得龙思氓为自己丧命。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我......我就是个白痴,世界上最蠢的白痴!”
白枫破口大骂着自己,双手不停锤打着地上地积雪,心中悔恨着之前的所做所为,又一巴掌狠狠地扇在自己脸上。
“你在干嘛呢?”
疑惑的询问声传来,跪在坟前双眼通红的白枫回头一看,龙思氓穿着那件单薄的黑袍站在木屋门口,手中拿着一根冒着热气的木勺,眼神疑惑地看着白枫小心试探地问“你跪在那堆雪前面......打自己干什么?”
白枫脸颊、双眼都通红地缓缓站起,刚才心中的愧疚,在看见龙思氓还活着的这一刻全然消失,甚至转变成了一丝畏惧。
在积雪覆盖的庭院中,二人相视均未说话,像是都等着对方开口将这尴尬打破。
只是未想到,最先发出声响的却是白枫的小腹。
这几日昏迷白枫没吃半点东西,刚刚冷静下来后肚中空空如也便造起反来,一时响个不停。白枫虽急忙捂住肚子,可谁想肚皮却叫得更加厉害,直让他脸上烫得通红。
听到白枫空腹的响声龙思氓低头掩笑,转头看向屋中后,半带局促地举着手中木勺向白枫问道“要喝粥吗?刚熬的。”
龙思氓是坏人吗?如果天赦在自己身边,白枫很想让天赦再好好看看,面前的龙思氓究竟是不是坏人。
就在龙思氓将话说完的这一刻,白枫脑中乱如梅雨落地,更不知提醒了自己多少边龙思氓是坏人。
然而当他不自觉地挪动僵硬的腿走进木屋中,冬日白雪反射的光亮随他一同进到屋里时,白枫看着火坑旁用小铁锅烹煮的热气腾腾的白粥,一种释然涌进心头,冲散了暗藏的一切纠结、犹豫与怀疑。
木屋简陋陈旧,可此时温暖熟悉得让人安心。
龙思氓取出白枫常用的木碗,将火坑铁锅中的白粥倒入其中,不多不少热气腾腾正好一碗。
“前几日陈宇轩来的时候替我扫了一下院中的积雪,这几日又下大雪,所以......”
将白粥小心递与白枫后,龙思氓瞧他捧着白粥一言不发,于是改口问道“你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白枫低头将嘴捂在浓稠的白粥中,双脸微红地含糊道“那个......陈宇轩说你上次为了救我受重伤,所以我......”
白枫低头抬眼,瞧见自己说出原因时龙思氓却在憋笑,脸上通红着连忙又解释道“刚...刚才......我不...我不是以为你死了......只是...只是.......”
“我知道,只是担心而已。”
龙思氓收住笑意轻轻拍了一下白枫的脑袋道“吃完快些走吧,让其他人看见又要生出事端来的。”
说着龙思氓将凳子递在白枫身前。看着乖乖坐下埋头喝粥的白枫,龙思氓眼神中多了几分柔情,又提醒白枫道“那两件残破的法宝如今被合为一件融入了你的丹田气海,你需每日运功熟练,运起好的话半年的时间就可以唤出来使用,不过尚有几处你需注意......”
低头听着龙思氓的教导片刻,白枫忽然将手中的白粥放下,也不敢看着龙思氓,只敢用微小却清晰地说了句“对不起。”
说完龙思氓停了叮嘱,而白枫低着头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正等着父母的处罚。在等待良久后,白枫耳中传来温柔且轻缓的声音道“没事,你年纪还小,没事的......”
“氓是坏人吗?”
白枫缓缓抬起头看向此刻憨笑着的龙思氓,压着声音问出了这句话。
白枫需要一个回答,不然心中永远不会安心。
面对询问,龙思氓深吸一口气后从容不迫地道“以前确实做过很多错事。”
白枫追问道“什么事。”
龙思氓道“当时的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一些事。可能觉得只有那样子才会得到别人的认可?所以我疯狂地做了很多蠢事,使用极为残忍的手段逼疯过许多人,有不少人因为我自杀身死。怎么说呢......那是一段很扭曲的人生时光,可当时的我并不觉得那样做有何不妥,甚至认为所有人都是罪有应得......”
白枫咽了口水又问道“氓以后还会这个样子吗?”
“不会了。”
龙思氓看着从屋外散进来的阳光道“我已经想清楚很多了,也大致知道要去做什么,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所以我才会出来游历,让心中释怀很多事,同时还可以用时间将另外没想清楚的继续想清楚。”
将自己的目光转向白枫,龙思氓道“而且我曾经是一个人,现在多了一个。无论为了谁,我不会再走回原来的那条路了,放心了嘛?我的小徒弟?”
龙思氓伸手捏住白枫瘦瘦薄薄的脸,笑着又道“你是我徒弟,第一个,我想看着你成长、长大,希望你永远都能好好地活去下。所以就算哪天我堕入魔道,化为世人所不容的妖邪不再是如今的龙思氓,我也绝不会去害你,也绝不允许别人害你,你能明白吗?”
龙思氓望着白枫眼中的情感孤寂却又因白枫而包含深情,这双眼眸中的所有如何能是骗人的?
白枫刚觉得眼眶中的泪快要止不住时,龙思氓将捏着薄脸的手松开轻轻给白枫抹去了眼眶的泪水道“已经是大人了,别动不动就哭,真要哭等我死的那天再说吧。”
从那日起,内心深处本寥寥无人的白枫多出了一个。
曾经也许牵连过利益,曾经或是暗自小心提防,可自那日以后,白枫对龙思氓除去这视为彼此为亲人的关系,外再无其它。
而龙思氓在白枫拜他为师时便就如此了。
“氓,你还没吃东西吧?”
“我吃了。”
“绝对没有。”
“我最近在练辟谷,吃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