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空山霎时间死于非命,朱翊钧颇有些不忍心。虽然人是寂灭所杀,可是毕竟是以自己的身体为载体,他感到好生难过。
寂灭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忙道:“你忘了吗,体恤宽仁为庶人!”
朱翊钧连连摇头:“我不想成仙,我只想救回我的朋友!”
沈青云听不见寂灭的声音,还道朱翊钧是和自己说话,吓得浑身颤抖:“大哥,大哥,来杀你不是我们的意思,饶了我吧,我……我……”
他心一横,挥剑砍下了自己的右手:“我送你一只手!”
朱翊钧在迷蒙黑暗中见到这样的景象,也不觉心头一凛:“沈师兄,大家同为庭叶门人,你这又是何必?”
“臭小子,你给我闭嘴!”寂灭怒喝道,“我真是瞎了眼,找上你这废材……”
“多谢……多谢师父。”朱翊钧不理会他的斥责,双掌合十,向墙壁轻轻叩头,算是完成拜师之礼。
听见这颇为突然的一声“师父”,寂灭沉默了。朱翊钧站起身来,揣上那法宝“寂夜壶”,走出这间密室。朱翊钧和寂灭,这对素未谋面的师徒就此暂别。
有了寂灭老人的修气在身,朱翊钧如有神助,在山洞中疾走,没有任何人发觉。不多时,他已离开了那洞窟。想起无上真人制止金菩提刺杀孙海的那次出手,他明白,宗主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可是自己虽然得脱,申时行却仍在危险中,孙海更是落入庭叶宗手里,祸福不知。他想到这里,不禁满心愁苦。
外面此时已是晚上,塞外的原野上,阵阵凉风吹拂着,朱翊钧漫无目的地游荡。他得到了从不敢想象的力量,还有一件庭叶宗法宝,却无从施展。
正踌躇满志间,远方传来搏斗声,他连忙赶上去一探究竟。到了事发地点,只见是两个金衫青年,在围攻一个白衣少女。
朱翊钧看那白衣少女有几分面善,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眉清目秀,神色恬淡,手持两柄造型奇特的兵刃,像剑,又像短戟。两名青年围攻,她却丝毫不落下风。
而那两名青年同样是一表人才。他们手执长剑,金缕衣闪闪发光,看他们那身手,想必也不是等闲之辈。
朱翊钧初入仙门,见到这样的情形,第一反应就是劝阻三人停手,不要出现伤亡。他把烦恼抛开,抢步上前,高声喊道:“不要争斗了,大家同是仙门,何必要好勇斗狠、拼一个你死我活呢?”
“愚蠢。”那白衣少女嗤笑道,“听这话,兄台想必是一心要做庶人了。”
多说无益,朱翊钧只好出手阻拦。他双掌推出,气浪席卷向三人。
大部分的气息都被他推向那两名金衫少年,两人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口吐鲜血,宝剑也脱了手。
那名少女受了这股力量,却只是脚下趔趄,最后仍然站稳。
“嘿,你们真是废材!东海的法术竟落魄到如此地步了吗?”她先向那两名青年嘲讽道,“亏你们还名列封谷十二杰,我真替张居正丢脸!”
张居正?朱翊钧心头一凛,无暇顾及这句话,却去扶起那两名青年:“两位,抱歉,我没有控制好力道……”
两名青年听了这话不觉大怒。其中一个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小子,你在你梦里牛习惯了?难道封谷十二杰……”
“修行仙术者如果有很高的造诣,都是以妖魔鬼怪为名,更厉害的会得到‘圣’的称号。哪里有人叫杰的?”那少女在一旁插嘴。
“你闭嘴!你怎么这么啰嗦!”方才说话的那青年已经快要崩溃了。
他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竟会碰到这样两个怪人。
可是他话音未落,朱翊钧已经一掌拍来,重重击在他脸上。他半边脸颊牙齿落尽,飞出数丈,摔在地上。
朱翊钧冷笑道:“我没什么出息,但是玩还是很在行的。来吧,哥们。”
他毕竟年轻气盛,报复心大起,趁另一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已经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他的剑锋。
青年想要挣脱,却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朱翊钧的束缚。他正运用全力拉回宝剑,朱翊钧忽然一松手,他便一头栽倒在地上。青年四脚朝天,还没有来得及起身,屁股已经被朱翊钧打了二十几掌,火辣辣地痛。
仙家交手,生死置之度外,青年本已做好了被杀死的觉悟,想不到朱翊钧竟使出这顽童一般无赖的招数,实在是他所始料不及。
可是凭借瞬息之间的二十二掌,他已经感受到了这个人的可怕之处,以及他体内深厚的修气储备。他拉上自己的同伴,快步逃跑了。
“请问,姑娘台甫怎么称?”不等白衣少女开口,朱翊钧已发问。
“谢谢你。我叫郑锦瑶,升明门人。你贵姓呢?”白衣少女微笑着对朱翊钧说道,“如果不是你,我还真的打不……”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望着朱翊钧的样子发呆。
“郑锦瑶……好好听的名字。我姓朱……免贵姓毕,庭叶毕一目,‘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的毕,‘六王毕,四海一’的一,咦,这一句也有毕字……等等,你怎么了?”
“啊?”郑锦瑶有些不知所措,“没事啊,我……”
“锦瑶姐姐,我总觉得,我们在哪里见过……”
听了这话,郑锦瑶心头一凛。却听朱翊钧续道:“八百年前安史之乱,你我曾有一面之缘,你是否记得?”
听到朱翊钧说出这般没来由的梦话,郑锦瑶终于放宽了心。她假装与朱翊钧开心地交谈。
朱翊钧的确感到与她似曾相识,这份感知也是真切无疑,不过不是八百年前,而是昨天中午。
这名白衣少女郑锦瑶,正是新投在潞王九千岁朱翊镠门下,当天为朱翊钧送去膳食的宫女。
她从小随兄长投在南海升明宗门下,当然不是宫女出身。她短暂地入宫,为的是刺杀万历皇帝,拿到一件宝物。
那天,朱翊钧的御膳被她投放了剧毒。原以为朱翊钧已死,哪里知道,却传来陛下失踪的消息。
皇帝和栖霞公主失踪,谁又会来理会一个宫女呢?在那之后,她就消失不见了。
此次来西域,她是奉宗主之命,要争夺庭叶宗的四大法宝——鸳鸯刃,金堂伞,见闻色,以及寂夜壶。她没有料到,朱翊钧竟在这里,还成了庭叶门人。
“锦瑶姐姐,你今年多大了?”朱翊钧忽然问道,“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
“不介意……你这人好奇怪啊,”郑锦瑶笑道,“我今年是十六岁,你呢?”
“我也是十六岁!我……”
“快走吧!”郑锦瑶不等他说完,就拉起他的手,快步向远方走去。
朱翊钧是世俗中人,礼教大防颇严,如此情形,他感到难以言表的窘迫。
“锦瑶,发生什么了?”
“你连姐姐都不带了?”
“好、好,锦瑶姐姐,发生什么了?”
“那两个人是和赤狐一起来的,再不走,他们可就把赤狐叫来了!”
郑锦瑶神色紧张,朱翊钧却全然不为所动。
“没关系,不要什么都怕,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温润谦和为庶人’?”
“当然……你是不是新手啊?”
郑锦瑶问完这个问题,觉得实在是多余。
“是的。锦瑶姐姐何出此言?”
“连封谷十杰都不怕,怎么可能不是新手呢?”
“十杰?”朱翊钧诧道,“刚刚不是十二……”
“那两个金衫人是新晋升的,你快走吧!”郑锦瑶急道。她拉着朱翊钧便走。想不到,走了几步,朱翊钧又停下脚步。
“你不必害怕,反正打伤他们的是我。”他轻声道,“我如果死了,你该替拂晓神尼高兴才对。”
“你……”郑锦瑶无言应答。
朱翊钧望着她,温柔地微笑着说:“万者,全也;历者,遍也。万历之意,遍及万物。我一直以明君自居,如果连一个女孩子都保护不了,我还叫什么万历,索性叫万空好了!”
郑锦瑶还想说什么,朱翊钧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嘘!他们来了!”
果然有三个人的脚步声,在向他们逼近。不必问,是赤狐和刚才那两个金衫少年。
“对,就是他!”一个漏风的声音嚷道,“还有他抱着的那个女的。”
“天哪。想不到两个人还是一对……”
郑锦瑶满脸通红。她被朱翊钧抱在怀里,看不见对方,只是闻到朱翊钧衣衫上的土腥味。
“陛下……”她轻声嘶摩道,“我没什么本事,是以一直小心谨慎,今天这样直面危险,竟然还……挺激动的。”
“我也是。”朱翊钧同样轻声回答。
“这两人……需要我出手?”
赤狐的声音狂傲无比。他看这两人只是初入江湖的少年男女,完全不放在眼里。
“哥啊,那小子才邪门!”漏风的声音带着哭腔嚷道。
“哦,是吗?且让我去会一会他!”
赤狐话音刚落,已欺身到了两人身侧。他一掌挥出,拍在朱翊钧后心的“灵台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