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路程里,行军队伍的气氛变得很怪异。
高孟之前那番话虽然只是个假设,但是身为淮南军的精锐,你能说他们没多少学问,但不能说他们都是傻子。
稍微想一想就知道,高孟说的那番话并非无的放矢,而是真的有可能发生的。
若是他们在行军途中遭遇到那么大的山崩,尤其是在这样险峻的道路上,自己这一千来号人里头还能活下几个都是未知之数。
这么一番衡量之后,淮南军对于之前赵德昭处置他们的事情也就看淡了不少。
再加上淮南那边被大宋打下来之前都是南唐领地,普遍都比较信一些鬼神报应之类的玄学说法。
于是淮南军那边就有人传出了他们这是在利州作恶惹怒了这蜀地的山神,招来了报应。但是他们的报应被赵德昭给挡下了,用二十多条人命从山神手里换下了他们这些人的性命。
这个带着不少玄奇色彩的说法很快就在淮南军中传播开了,而且迅速地流入了赵德昭的部下耳中。
不少在三泉县见识过赵德昭身手的士兵们对自家将军能和山神沟通的说法深信不疑。
那种非人般的战斗力,一定是天兵天将下凡才对。天兵天将和山神土地自然也是能搭上话的,没毛病。
这些流言传入赵德昭耳中的时候,他先是有些不高兴,因为这种个人崇拜主义很容易造成不良后果。
但是转念一想过后,赵德昭又觉得,这个似乎可以利用利用,说不定就能成为自己撬动那数万大军的一个支点。
过了剑门关之后,剩下的路程就可以说的上是一片坦途了。
赵德昭的队伍直接经剑州、绵州而过,没有入城。
前面王全斌大军攻克剑州的时候,几乎已经把剑州屠戮一空,相比于去替死者收尸,还是先去救生者更重要一些。
至于绵州的话倒是没有经历什么战火。盖因大军在得知了孟昶投降的事情之后,直接快马加鞭的越绵州而过,奔着锦城府去了。
宋军里的所有将领都明白,绵州这块肉已经进了嘴里,想什么时候吃都可以,而作为蜀国都城的锦城府那边才是真正的大头。
一直到了正月十七,赵德昭才算是抵达了锦城府的地界。刚到锦城府的外城边上,赵德昭就看到了大量的牛马车架从城中赶出,车上装的满满当当的货物,锦城府的大门口繁忙的宛如后世的物流集散中心。
只不过这些赶车的人大多都是士兵打扮,车队旁边还有不少的士兵看护。
见到赵德昭他们这么多人过来,那些正在赶车的、护送的士兵们一个个都放下了手里的事情,拿起武器戒备起来。
“你们是哪一路的?”
一个看着像是军官模样的人上前问道。
“我是桂州防御史赵德昭,这位是淮南军指挥使李继隆。”
听到赵德昭的回答,那名军官低头道:
“原来是两位将军,还请拿出印信勘验一番。”
赵德昭和李继隆拿出了各自的印信,那名军官核对过后便组织人让路放行了。
等到赵德昭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城之后,城门口再度恢复了之前的景象,那名堪验的军官大声呵斥道:
“都他娘的给老子动作快点儿,没看到又来了这么多抢东西的吗?手脚要是敢放慢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作为一国之都,锦城府的规制还是很讲究的,纵横交错的大街宽敞规整,两旁屋舍也都俨然齐整。
只不过大街上那些乱糟糟的士兵们把这种井然有条的秩序都给破坏的一干二净。
他们之中有的正在两旁的商铺里搬运货物,有的正在砸门破屋,搜索着值钱的东西,还有些人拉扯着几个女子就要往马车上面装。
看着大街上到处都是作乱的士兵,钱德禄他们不由得心里直打突突。
这要是将军让他们去维持秩序抓捕乱兵的话,他们去是不去?
不去的话,将军那边不好交代。去的话,对面这么多人,自己这些人怕是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不过出乎钱德禄意料的,赵德昭没有让他们动手的意思,只是一路走马观花般的扫视了锦城府的情况。
赵德昭发现,这些乱兵虽然看着混乱不堪,但其中却还是有一定的规律的,他们似乎各有各的地盘,互相不干扰。
而这些地盘上都有着一个两个的领头人,这些人虽然一身军官的打扮,但是手头上却拿着毛笔账册,时不时地记上几笔,俨然一副账房先生的做派。
很明显,在锦城府发生的劫掠是有组织的集体行为,而非是单纯的下层士兵违法乱纪。可以说,这件事是经过了北路军上层将领共同认可之后的结果。
这样的话,赵德昭就不能太莽撞行事了,那样无异于将自己这两千来人推到了数万大军的对立面,无异于自取灭亡。
所以赵德昭只能找到关键人物才能制止现在的劫掠情况,而这个关键人物自然只能是北路军的统帅王全斌了。
于是赵德昭找人询问了关于王全斌现在的住处,然而得到的结果却让赵德昭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只怕这件事不太好办了。
赵德昭带着人,直奔着蜀国的皇宫去了。根据打探到的消息,王全斌自入锦城府之后就直接住进了蜀国皇宫里面。前几日元宵佳节的时候,王全斌更是下令大宴三日招待军中将领,如今他们那些人应该都还在皇宫里饮酒作乐。
蜀国皇宫里,王全斌和王仁赡、崔彦进、王继涛、高彦晖等一干将领正在鼓瑟吹笙的乐曲声中开怀畅饮,每个人身边还都抱着一两个年轻秀丽的女子,好不快意。
“人都说蜀地乃天府之国,如今看来果不其然,真的是富得流油啊!”
王继涛端着手里的白玉酒杯,大笑道。
他身边的王仁赡摇头道:
“可不单单是富得流油,这蜀地的女子也是娇俏的很,别有一番风味啊,哈哈哈哈!”
“是极,是极,的确别有一番风味,哈哈哈!”
一群将领们发出了会心的笑声。
王仁赡又说道:
“要说蜀地多美女,确是不假,我曾听说这孟昶有一位夫人,名号花蕊,长得是白玉如兰,更有满腹才华,颇有名气。”
王全斌听到这话有了些兴致,开口问道:
“此事当真?”
“当真,不若王帅让那孟昶把他那个花蕊夫人叫来观上一观,不就知道了吗?啊,哈哈哈!”
“对对对,叫来观上一观,让大家都见识见识。”
王仁赡的话引起了不少将领们的附和。
王全斌红着脸,略一思索便对身边的宫人说道:
“去,跟你们国主说,让他把那个花蕊夫人叫来,就说我们要见上一见。”
旁边的宫人听到这话,顿时就浑身发抖了,这帮武夫什么德行他这些天伺候下来能不清楚?
若是将花蕊夫人叫来了,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自己可就万死都难辞其咎了。
看着面前不愿动弹的宫人,王全斌感觉自己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就这么一个宫人都敢不听自己的话了?
于是他直接从案上拿起了长刀,一把抽出之后就将那名宫人的头颅砍了下来。
宫人的头颅一路滚到了大殿中央,将那些跳舞的宫女们吓得四散而逃,口中还忍不住的发出尖叫。
满天飞散的鲜血溅在了桌案上,王全斌毫不避讳的端起那碗掺了人血的酒,一口喝了下去。
随后他对着旁边另外几名已经吓得跪倒在地的宫人说道:
“告诉你们那个什么国主,把他那个花蕊夫人给我叫过来,不然,我把他这锦城府的人都给杀光了。”
“王帅果然威武。”
王仁赡手中抓着一名逃跑的舞女,一边上下其手一边夸赞道。
高彦晖也是跟着说道:
“那是自然,没看到王帅身上的紫裘吗?那可是官家特意差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我大宋上上下下,谁人能有此殊荣。”
一番马屁拍的王全斌飘飘然,又是连喝了几杯酒下肚。
几句马屁话过后王继涛开口道:
“王帅,您看看是不是先安排人把一些贵重的东西先往回运一趟?官家那边已经收到了降书,只怕派来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到时候被他们看到了终究有些不太好。”
王仁赡摇头道:
“怕什么?咱们凭本事挣的钱,谁敢说三道四的看我不砍了他的脑袋。”
崔彦进则是说道:
“骁骑将军的意思是,现在运回去,省的等后面的人来了,再给上一笔封口费。”
王全斌直接一刀砍在了桌案上,瞪眼道:
“官家出征前说过了,只要蜀地的土地粮草,其余的金银财宝都可作为大军犒赏,我等执行的官家命令,有甚遮遮掩掩的?敢来问我要封口费,我就让他试试我手中刀利否?”
有王全斌这番话,宴会上的将领们都是欢呼雀跃,又是一通不要钱的马屁狂拍起来。
蜀国皇宫的另一边,国主孟昶正和花蕊夫人徐氏相对而坐,两人脸上都是一脸悲戚。
刚才宫人已经将王全斌的话传了过来,孟昶初闻此言的时候可以说是火冒三丈,恨不得拿起刀就杀到王全斌那些人身边去。
可是冷静下来之后,孟昶却只能无力的瘫坐了下来。
蜀国皇宫已经被宋军彻底接管了,凭他一个养尊处优的投降国主,只怕是连普通的宋军士兵都打不过,更别说那一群百战老将了。
就在孟昶内心纠结不已的时候,花蕊夫人已经作了一番装扮,前来和孟昶告别了。
这一对夫妻就这么相对而坐,久久不语。
最终,徐氏起身对着孟昶行了一礼,转身朝着举办酒宴的大殿去了。
身后的孟昶扑倒在桌上,用力的捶自己的脑袋。
此去或许就是生离死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