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来到了五月初。
这天早上,赵德昭特意换了一身干净素雅的衣服,让王顺准备好了一份不错的礼物,准备出门去了。
这次赵德昭要去的不是开封府也不是晋王府,而是翰林学士陶谷的府上。
四月份的时候,皇后葬礼上陶谷有意向赵德昭示好,表示想要和赵德昭建立个师徒关系,在赵光义的指点下,赵德昭也准备将这件事确立下来。
要知道窦仪的一番操作可以说是把赵德昭逼到了死角里,外面的流言里都是对赵德昭不利的说法。赵德昭想要扭转自己的名声,除非是登门请罪,让窦仪重新将自己收入门下。
但是赵德昭还真的就不想要这个名声了,他是实在懒得再去搭理窦仪那个大爷,拜师陶谷就拜师陶谷了,彻底断绝和窦仪的名分也好。
不过拜师这种事不是说随随便便就行了的,天地君亲师,拜师可以说是一件重要的人生大事,
之前在皇宫的时候,赵匡胤请窦仪、陶谷讲学的时候便已经行了拜师礼的,只不过窦仪先到,所以陶谷的身份比较尴尬而已。
现在赵德昭舍窦仪向陶谷,倒是不用再行一次严格的拜师礼,只需要维持日常的联系就好。但这算是赵德昭出宫后的第一次登门,还是要有些讲究的,自然要选个良辰吉日才好。
赵德昭解除禁足的时候是在四月底,那段时间都不合适,所以一直等到了五月初,新的一个月开始了,赵德昭才挑了个日子,准备上门拜访去了。
和窦仪的深宅大院比起来,陶谷的府邸就要差一些了,陶家虽然也算是名门望族,但是陶谷父亲早年就去世了,一直是他母亲将他拉扯大的,所以家业自然比不得窦氏五龙。
当然比起赵德昭还是要强上很多的。
递了名帖上去,门房看样子也是有人交待过的,不等通报便直接将赵德昭请了进去。
来之前,赵德昭就做足了功课,详细的打听过了陶谷的生平,他发现陶谷这个人在外面的名声并不怎么好,小气、无才、狂妄、见风使舵都是对他的形容。
尤其当年代表后周出使南唐的时候被南唐摆了一道,留下了一桩大大的外交丑闻。
但是说实话,赵德昭还是挺喜欢陶谷那次写的那首词的。若非当事双方的身份是在不对的话,估计也能有一段类似于风流才子之类的佳话。
但现实就是这样,不存在什么‘我全都要’的好事,故而陶谷的坏名声就这么流传下去了。
陶府也是深宅大院,赵德昭跟在仆人后面走过了几个门廊到了一间建在池塘边的水榭,水榭的门窗大开,赵德昭老远就看见了陶谷和另一个人坐在里面,似乎正在聊天。
见到赵德昭过来,陶谷中断了谈话,端正了坐姿看向了赵德昭。
赵德昭自然很懂事的对着陶谷一拜,说道:
“学生德昭拜见先生。”
陶谷端坐着受了这一礼,抬手道:
“免礼吧,德昭啊,之前你在皇宫中也听过我讲学,以后便无需这么客气了。我来与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周易》博士奚屿,见闻广阔,博古通今,便是你先生我也要向他讨教。”
赵德昭便对这旁边的那位老人家行了一礼。
“见过奚博士。”
老人家站起身来摆了摆手。
“当不得陶学士如此夸赞,老朽所学不过术数小道,二皇子若是有兴趣,随时可以来和老夫探讨一二。”
所谓博士并不单单是一个称号,还是一个官职。但是意思和后世的博士也都差不多,指的便是见闻广博,在某些方面有很深的造诣的人,奚屿虽然自称为小道,但是从他的神情来看对自己的术数造诣还是很有信心的。
打过了招呼之后,赵德昭拿出了一份文稿交给陶谷评阅。文稿內容是这几天他在开封府跟着贾琰等人学的一些政事知识整合之后的內容,加上了一些自己的见解。
从这几天和贾琰等人的接触,赵德昭再次体会到了古人的智商一点都不在后人之下,他们只是在见识方面略有欠缺,但是在政治、内务方面的手段都很值得赵德昭学习。
陶谷原本接过文稿的时候是不怎么在意的,在他看来这个在皇宫里就不怎么爱学习的二皇子出宫以后又能学会些什么?
陶谷之所以要把这份窦仪丢掉的名分捡起来,无非也就是在拓宽自己的关系而已,抱的也是有枣没枣打两杆子的心思。
反正他没有窦仪那样的名声包袱。
今天看到赵德昭不过只是带了点随手礼物前来拜会,而不是那种隆重而正式的拜师礼的时候,陶谷也没有升起什么不满的心思,他觉得这样反而挺好,不至于把自己彻底绑死在赵德昭身上。
但是等他慢慢翻看起手中得文稿的时候,他的脸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翻到一半,陶谷抬起头打量着赵德昭,开口问道:
“这份文稿是德昭你自己写的?”
言下之意便是问赵德昭有没有找人代笔。
赵德昭肯定的说道:
“这确实是学生自己写的,学生这些天来都在开封府和贾推官等人学习政务,故而整理出了些许见解,今日特意带来请老师点评。”
“那这一段‘抚军安民’的內容你详细跟我说说,应当有哪些举措。”
面对陶谷的考校,赵德昭侃侃而谈:
“自安史之乱以来,乱军之害变成了中原大地上最大的祸害,甚至于超过了种种天灾,乱军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自前朝起,爹爹便开始了对于禁军的整顿,严肃军纪,再到本朝,更是对军队进行了严格的整顿和约束。”
“但是乱军之害已经持续了百年,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过来的,去岁征讨荆楚便有烧杀抢掠之事发生,激起民变。‘白甲军’之名甚至于超过了荆楚的官军。由此可见,军民本为一体。”
“学生所言‘抚军安民’抚军在前,安民在后。大军征战过后,若是能安抚好军队,降低军队作乱的可能,军队不扰民,民众自然就能安定下来。”
“而所谓抚军,非指一味的安抚,而是应当奖惩并行,对于作战勇猛,严守纪律的部队应当予以嘉奖,同样对于怯战畏战,还败坏军纪,烧杀抢掠的部队应当予以严惩,恩威并施方可使军队严明守纪。无乱兵匪祸,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心甘情愿的为朝廷所治。”
“至于如何奖惩,我以为当前军中的都监制度还是过于粗糙了,只能对上层军官进行一定的监管,对于下层的普通士兵却根本没有余力去管束,而乱军残害百姓者,也大多都是这些底层的士兵,所以学生以为应当扩大都监制度,整治下层士兵的军纪。”
赵德昭说的就是后世的宪兵制度,通过宪兵、军事法庭之类的机构对于作战中的军队实行快速的处理。
陶谷和奚屿听完互相看了看,对于眼前这个看着不大的少年收起了轻视之心。
陶谷合上了手中的文稿,对着赵德昭说道:
“你这文稿中的內容颇有见地,我准备摘取一二奏与官家,你看可好?”
赵德昭点头道:
“先生决定便是。”
这些话赵德昭自己是不方便去和赵匡胤说的,太不符合自己一直以来不学无术的人设,挂上陶谷的名号问题就不大了。
又考校了一番其他的几段内容,陶谷算是确定了这份文稿真的是赵德昭写的,最起码赵德昭也是彻底理解了的,陶谷满意的把文稿收了起来。
随后,陶谷又让下人从书房里取出了几本书,包好了交给了赵德昭,嘱咐道:
“这几本书你先看着,过几日再来,我要考校一二。”
“是,学生谨记。”
赵德昭将书收好之后和陶谷、奚屿告辞离去。
出门之后的赵德昭将手里的书翻了翻,是一本《春秋左传》一本《春秋公羊传》,两本书看上去有些老旧但是保养得很好,字里行间还有些许的小注明显是后加上去的。
单单从今天陶谷的态度而言,赵德昭就感觉他比窦仪要强得多了。当然他也没忘记赵光义所说的,不能和陶谷交心,大家做做表面师徒就好了。
赵德昭的马车刚动身,就看到另一辆马车停在了陶谷的府邸门口,依稀间,赵德昭听到了对方和门房说着“度部王员外前来拜见”之类的话。
赵德昭也没太在意,毕竟大家都能看出来陶谷即将拜相的事情,所以这些日子里前来投靠拉关系的人不是一般的多。
赵德昭离开没多久,水榭里的奚屿对着陶谷说道:
“咱们这位二皇子,胸中有沟壑啊。”
陶谷也是有些恍然的说道:
“当初在宫中讲学的时候,倒是不曾看出来分毫,不成想出宫之后倒是头角峥嵘起来,我这一步闲棋倒是捡了个宝贝。”
“只怕咱们的窦学士以后就要后悔了。”
陶谷摇了摇头,说道:
“不会的,窦仪他看重的是他的名声,他要的是扬名百世流芳千古,和德昭决裂是必然。也正是因为他决裂的太果断,官家才没有让他入相,他这人只看重自己的名声,其他什么都入不得他的眼。”
奚屿闻言点点头,转而问道:
“那陶公你呢?”
陶谷想了想,自嘲般的笑道:
“我这个人目光短浅,比较短视,看不了窦公那么长远。我只能看到眼前的、脚下的这点东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