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骏微微摇了摇头,一丝苦笑浮现在脸庞上。这极细微的动作表情立刻被孟拱敏锐地捕捉到了!
孟拱端起酒樽说道:“杨兄,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你身为堂堂廷尉,不会当真感受不到朝堂上的变化吧?”
杨骏知道不能再装作无知了,否则对孟拱太不真诚,于是点点头算是承认,却不发一言。
孟拱喝了一大口酒,他脸色已然泛红,带着酒意说道:“杨兄,我知你乃是谦谦君子慎独慎行,在朝堂上从不拉帮结派,虽说如此做不会陷于党争,可是现今朝堂之上波诡云谲,一旦杨兄你遇上不测之事,必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啊!”
杨骏眯了眯眼,为孟拱斟满酒,问道:“请教孟兄,我该如何应对?”
孟拱又将酒一饮而尽,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站队!必须站队!”
杨骏也干了酒,继续问道:“依孟兄高见,我该站何人之队?可是孟兄你的老恩主李丞相的队么?”
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怎的,孟拱没有听出杨骏话里些许的调侃之意,他轻摇了一下头,又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外,依旧以手蘸酒,在桌上写下一个“胡”字。
杨骏大吃一惊!他指着那个似干非干的“胡”字试探孟拱道:“孟兄,莫非你已站到此姓门下,成为此姓的入幕之宾了?”
孟拱盯着杨骏的双眼闭口不言,过了良久,孟拱眨眨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杨骏更觉吃惊!他实在想不到被丞相李裕一手简拔的孟拱竟然投入皇后一党的怀抱。
“不对!孟拱该不是丞相派来试探我的吧?”想到此处,杨骏坐直身子正色道:“大丈夫生在世间当坦坦荡荡,我杨骏只知做好自身的本分,上尽忠于皇上,中以诚相待同僚,下体恤黎民百姓显我皇恩浩荡,岂会作趋炎附势依附他人的弄臣?”
“弄臣”二字显然刺激到了孟拱。孟拱压抑住心头不快,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杨兄是否有所误会?我可不是丞相派来试探杨兄的,杨兄请看······”
说着,孟拱从怀中掏出一物在杨骏面前晃了一晃。
“圣旨!?”杨骏吃惊的看着孟拱手中的卷起的金灿灿的圣旨,本能地起身就要撩衣跪倒。
孟拱赶紧起身扶住杨骏,笑嘻嘻地说道:“杨兄莫要紧张,此道旨意还没有加盖皇上和太后的玉玺,只是一道草诏,并未生效,杨兄,你且先看看其中内容。”
杨骏心中疑惑万分,却仍恭恭敬敬的接过圣旨伸展开来,只见圣旨上写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廷尉杨骏宅心仁厚克己尽忠,即日起升任散骑都尉,掌领一众散骑常侍,官居一品,并仍兼任廷尉,钦此。
孟拱在一旁不失时机的说道:“杨兄,这是中书令胡忌胡国舅拟就的草诏,胡国舅仰慕杨兄的人品和能力已久,只要杨兄点头入幕,胡国舅明天就能让皇上钤上国玺,草诏变皇诏!”
看着圣旨,听着孟拱略带自得的话,杨骏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毫无顾忌随心所欲拟写诏命的胡忌的形象,他捧着圣旨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额头上也沁出细密的汗珠,他心里明白,这分明就是瞒着皇帝的矫诏!这是谋逆大罪,是要被诛九族的大罪!杨骏地心头燃起熊熊怒火,恨不得将这道草诏狠狠摔到孟拱脸上,再指着鼻子痛骂孟拱一番!
但是他不能,一想到孟拱身后的势力,想到阴狠毒辣的胡皇后,再想到丞相李裕交付给自己的那个天大的使命,他知道自己不能撕破脸得罪孟拱及他身后的那帮手握重权的屑小!
杨骏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和厌恶之情,装作疑惑不解的样子问孟拱:“孟兄,我实在不明白,丞相大人对你恩遇有加,将你从一个禁军百夫长一路提拔到手握南北两卫禁军大权的卫尉,你为何不思报效丞相,却要投入皇后一党?”
孟拱嘿嘿干笑两声,以掩饰内心极度的尴尬:“杨兄,岂不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又不是看不到听不到,丞相为了擅权专政,在朝中四处安插亲信,更把许多不学无术之人任命为散骑侍郎,整日里引领着皇上四下游玩猎艳不理政事,这岂是一国丞相之所为?他的心中哪还有皇上?更何况他还攻讦身为太尉的越王高林,褫夺军权!他如此肆无忌惮越职擅权,已经惹得各位王公大臣怨声四起,几位在各藩镇带兵的王爷更是恨他入骨,简直到了天怒人怨人神共愤的地步,杨兄,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丞相已遭怨到这个地步,我怎能继续追随于他效命于他!”
孟拱越说越是义正词严,就差说丞相李裕是个意图谋反的奸臣了。
杨骏越听越是心惊肉跳。李裕的所作所为,孟拱描述的虽然有些夸大却大致相符,他隐隐闻到了灾祸的味道,“意图谋反”四个字在他心中呼之欲出。
杨骏的内心如万马奔腾,如翻江倒海。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内心开始思索李裕到底有没有谋逆之心,会不会利令智昏意图谋反。
“不会,绝对不会!”思索片刻,杨骏心中对丞相李裕下了结论,李裕对他的女婿——先皇武烈帝高源、对他的外孙——当今皇上高迥忠心耿耿从无二心,这一点从李裕那天把天大的使命交付与自己就可验证;再何况他为人优柔寡断胸无大志,至多是个极度贪恋权位又无驭权之术的器小之人罢了。
有了如此结论,杨骏的心里慢慢安定下来,他看看孟拱那期待的眼神,再看看手中那灼手的圣旨,心中反复权衡利弊之后做出一个举动:他背对孟拱,将圣旨移到灯盏之上,圣旨被引燃,腾起簇簇火苗。
孟拱一见顿时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欲从杨俊手中抢夺圣旨,可是已经晚了,圣旨已经在杨骏手中灰飞烟灭。
“你,你,杨兄,你这是何苦?你可知这样做有何后果吗?”孟拱手指杨骏气急败坏地说道。
“什么后果?孟兄,你可知有它存在会有什么后果吗?国舅为邀买人心,竟不惜私拟圣旨,将大夏官职私相授受;孟兄你赤膊上阵充当说客,私带草诏出宫示人,这可是诛灭九族的重罪啊!”
一番话如数计重锤一般砸进孟拱的脑中,孟拱顿时面如死灰,几道冷汗如蚯蚓般顺着他的脑门蜿蜒而下,原本挺直的腰板也倾塌下来,他顾不得擦汗,胆战心惊地问道:“杨,杨兄,莫非,莫非你要告发我们么?”
话一出口,孟拱倾塌的腰板随即又板正起来,眼中也露出凶光,直直地射向杨骏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