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吴老大便把银梭鱼做了鱼汤送来过来。鱼汤清澈好似无物,一眼看去像是空碗一样。至于银梭鱼,连骨带鳞全化进汤中。
吴老大小心把碗放到桌上,咋舌道:“书生,银梭鱼若是碰到豪客,一条就值一千两。”
“这么值钱?”陈恒看着吴老大,没想到这贪财的黑脸汉子竟然把银梭鱼做了送来。要知道他不说,没人会知道这事。
“再值钱也是条鱼,书生你还是趁热喝吧。“吴老大刚要出门,回头连忙提醒:“书生,我看你也是个闲不住的人。不过明天过了扶风渡,一定不要出来。”
“哦,这是为何?”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吴老大摇摇头,将门带上。过了扶风渡,可就是鬼滩了。
借着江流疾风,客船两天的功夫便直下三千里。行过前头的扶风渡,再有一天路程就到西宁城。
扶风渡虽小,但居住此间的一姓之家并不简单。而且没有此家神符的庇护,强渡鬼滩的船只十有八九会沉没。
“卢家原来住在这里啊,听说他们生来脸上就有血纹。”
“书生听说过?”吴老大下了船锚、收了船帆,没想到书生竟然知道卢家。
“去年听同窗提过一嘴,不过再多的也不知道了。”
“书生说的不错,卢家无论男女老幼,脸上都有血纹。听说啊,他们是神人血脉,跟我们这些泥腿子不一样。你看,那边两个就是卢家的。”
“打我干嘛?”吴老大的儿子听到这话偷瞧渡口,却被老爹赏了一巴掌。
“嘘!”吴老大堵住小家伙的嘴,把他塞进船舱。卢家自称神裔,但大多子孙血脉稀薄,脸上挂着一条或几条血纹,或深或浅极为难看。
外人因为卢家的名头不敢嘲笑戏弄,但他们家族内部却非这样。支脉子弟经常被主脉嫡血亲族嘲笑打压,因此心胸狭窄、容不得外人一点不好的眼神。若是胡乱嬉笑观瞧,指不定就得罪他们,被打上门来。
“小心过头了吧。卢氏再怎么说也自称神裔,总不能跟你家小子一般见识。”陈恒刚说完,就看见渡口两人照着一个富家子弟猛打,原因不过是富家子弟多看他们两眼。
那两人是卢家守渡口的小厮,脸颊上长了一条长长的血纹,丑得跟蜈蚣似得。他们非但不觉得不好看,反而高高在上看着其他人。
“万一心情不好,给的神符不行怎么办?”
“神符?听起来神神叨叨的?”
“到了鬼滩公子就知道了。”吴老大连忙下船递上一袋银子,那两人掂了掂,随意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纸打发了。
“这就是神符?多少钱?”
“一百两一张。”吴老大也不是第一次来买神符了,每次掏钱都心疼不已。可若是不买,前头鬼滩险恶,说不定就过不去了。
“就这么一张纸?”陈恒有些吃惊,一张符纸罢了,充其量不过三钱银子。陈恒拿过所谓的神符,上面用红色颜料画着看不懂的符文。放在鼻尖闻了闻,朱砂夹着腥味。
“我的陈公子,你轻点!”
吴老大小心把神符贴身放好,说是要等明天早上再开船。午时三刻赶过鬼滩,大家才能安全无虞。
对面乙字号不知何时住了人,吴老大偷偷告诉陈恒,人家是去白云山求仙的。陈恒看着紧闭的房门,可算碰到同行了。
第二天大早,吴老大打起十万分精神起锚开船。前面是要命的险滩死地,可容不得他半分马虎。行了两个时辰,陈恒终于看到所谓的鬼滩。
鬼滩夹在两山之间,江水打在山石上重重冲了回来。大大小小的黑色石头插在河床上,漩涡布在黑石周围。
“书生,鬼滩风高浪急、暗流密布。最危险的是,河底传来的魔音会让人睡过去。”
“魔音?”
“走到中间公子就听到了。听我一句劝,你还是先回客房吧,外边太危险了。”吴老大指了指甲板上其他匆匆回去的船客,脱掉无袖布褂,拉着桅杆上垂下的绳子爬了上去。
粗壮的绳子在腰上缠了两圈,吴老大古铜色的手臂拉住绳子,脚蹬在栏杆上身体往外探。他左手挥着小旗,吆喝着下面控帆的汉子。汉子们根据胡老大的指示,拼命拉绳改变船帆的方向,好让大船避开前面的礁石。
人声渐渐哑了,在重重风浪中更是模糊不清。吴老大甩着旗子,让水手看清要做的事情。船上的水手愈发沉默,拉绳的手愈发用劲。
哗啦,大船几乎横在河中,船头蹭过前面的黑石避免了船毁人亡。
这般情况出现一次就让人毛骨悚然,如今却一个连着一个的上演。船尾甩过冒出河面的黑石,终于渡过了鬼滩前段。
吴老大滑下桅杆,有些虚脱的扶着栏杆。鬼滩前段虽险,但靠着经验、人力也能渡过。但后面这段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掏出烟袋吸了两口,把神符掏出来贴上额头。鬼滩后段多漩涡,只要控着船舵不让船撞上两边的山就好了。
听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因为在你把握船舵时,河底会泛起无数魔音。它们会在你的脑中低语,误导你的判断做出撞山的举动。
吴老大刚控着舵,鬼滩魔音便从水底传来了。呲呲呲的声音有些尖利,比指甲划在黑板上的声音都要抓心。长长短短、断断续续,不时突然崩的一声让人魂摇魄动。
不过几息,心神便觉疲惫。好在有额头上的神符,吴老大脑袋虽然有些昏沉,但还是牢牢把着舵没让船改了方向。
午时三刻,大日当天。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峡谷之中,魔音变弱几分,吴老大更觉精神,再行一刻钟,鬼滩就要过了!
没等他高兴,偌大的阴影打在船上。
“哪来的山啊?”吴老大在这条水路混了一辈子,哪里有山,哪里有湾熟稔于心。他可不记得鬼滩两岸有能遮住太阳的高山。抬头一看,不是山遮住了太阳,而是太阳灭了一块。
“天狗……天狗食日!”
突然一股怪风吹来,神符从吴老大额头脱落。吴老大回身去捉,却看到身后的鬼滩出现了正在扩大的漩涡。
船在往后走!
“怎么回事?”陈恒在客房中也听到河底传来的令人抓狂的声音,也觉得烦躁。突然桌子上的茶杯往前滑出桌子,摔在地板上碎了一地。
“出事了!”看着窗外黑下来的天色,陈恒拿上青霜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