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汤汤的西宁江在三山重峦叠嶂之处转弯,汇入一条深不见底的河道直往东流。此江通东西,接内外,成为蔡国有名的通衢要地。
赤方的药材、铜岭的矿石、北地的骏马、南疆的稻米……四境商人、十方贵客无不汇聚于此,然后随着东去的西宁江散落人间百地。
未入城,便看到城外行人如织,车马头尾绵延相接好似长龙,排在队中等上许久才能入城。
入了城,城中繁华更是一绝,喧嚣扑面让人难以忘却。
胡记黄酒外有提着酒罐的两个客人,他们一边跟掌柜杀价,一边用木勺舀起酒来闻闻。老板是奸猾的胡员外,他们可要看看新酿的黄酒是否掺了水。
史家糕点的长工在门口用一人高的木杵捣着热腾腾黄米,柜台下的麻布遮住了糕点的形,却遮不住诱人的香。
“书生让一下。”汉子挑着一根扁担,两头挂着装满的大菜筐,青青绿绿好不新鲜。陈恒笑着让过汉子,一人一马走到连接南北两城的五亭拱桥。
桥长五十余丈,横跨穿城而过的西宁江。桥上每过十丈便有一处石亭,以金木水火土起名。祈求此桥无刀兵相加、无朽木虫蛀、无洪水泛滥、无烈火焚烧更无地动山摇。
站在桥边望去,城中茶肆、卤店、肉铺、山货……一一入眼。街上给人写信的、树下卖鞋的、打着吆喝穿街走巷的、还有三两个皂衣巡防。这般古韵,前世可难看到。
让店家切来一盘烧鹅,陈恒夹起白灼小菜,听着金铃亭下说书人的段子。
“大船来喽!”一声吆喝从桥下传来,众人顾不得故事讲到精彩之处看向从西口入城的三桅大船。
城内五十丈的河道算得上宽广,可比那三桅大船却显得狭窄。平底大船犹如一条鲸鱼,占据了水道十之八九。左右各余下一丈多,除了舢板小舟再难有其他船只通过。
河道两侧的堤岸各有上千纤夫,他们光着身只有一条布带遮在腰间。口里喊着号子,肩上扛着粗绳,身体往前倾俯,几近趴在地上。借助西宁江的浮力和缓流,将大船拉过五亭桥。
“书生,借个位置。”短袖汉子端着海碗,面汤里有厚厚的半指油水。他倒上点醋,咬着蒜头吸溜的喝了起来。
“秀才,可有功名?你要是有功名,王三可没资格跟你同桌。”王三见陈恒穿着读书人的衣衫,讨个口彩喊声秀才。
“王大哥说笑了,尽管吃饭就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木船,真涨见识!”陈恒把烧鹅推到桌子中间,指了指下面的大船。
“第一次来永安城吧。不瞒你说,这是赵家的大船,就是赵国舅家的。书生你也好运,若是早几日也见不着。
去年走时听说是往代国去的,没想到一去一年半。你看这么多货,我们这些汉子半个月都不愁没活干。”
“半个月!这么久?别人家的船看样子过不去啊?”陈恒眉头皱着,赵家的大船堵住河道,自己怎么坐船去西宁城。
“别人家?这永安城就没有别人家。”王三把鹅头拿在手里,仔细啃着。
“还请王大哥赐教。”
“赐教就太抬举我了。我王三顶多跟你说些大家都知道的。”王三放下鹅头,指了指五亭桥尽头一片错落有致的建筑群。
“赵国舅的船在这里,就是挡了你家的船你也得忍着。谁要找他麻烦,第二天连人带船沉进河底。我们赵国舅,可是还有个外号呢。”王三故意停住,吊足了胃口才继续说,“赵半城!”
“半城?这得多少银子?”
“银子?秀才你想少了,得论金子、古董、玉石。满城的铺子,六成是赵家的。我听赵家管事说,船上的东西他们也只是过个手,大多数都是给宫里送的。”王三说道这里竟然有些自豪,好似他一个扛包的可能扛过进宫的东西。就沾了多大的福气似得。
“宫里,书生你明白吗?那可是贡品!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可不敢耽误。”
“原来如此,王大哥厉害。”
“嘿嘿,就是本地人多知道了点。秀才,谢谢你的烧鹅。”王三啃干净鹅头,拱拱手跑去码头准备给赵家大船卸货。未来半个月的花销,可全靠赵家大船了。
“看来这半个月离不开此地。也好,给家里写封信报个平安。”
永安花费颇高,一只烧鹅一碟小菜就要半两银子,够普通人家五天的米钱了。找了家二两银子一天的悦来客栈,陈恒换上锦衣拿起折扇逛了起来。
“永安城不知有没有永安当铺?”怀着外人不明白的恶趣味,陈恒扫着街上的招牌。花灯印记里还有熊武等人送的东西,永安大居不易,勤俭持家的陈恒可不能让投资人熊武他们失望。
可惜这年头大家习惯用姓氏当字号,特殊点的就是亨通、泰达这种。逛了一圈实在找不到,陈恒熄了心思进了赵家银号。齐肩高的柜台里坐着打算盘的赵金牙,他坐着高脚凳子,居高临下看着来人。
“取钱?存钱?存钱年费千分之五。”
现在没有投资这么一说,银子存到银号不但没有利息,还得交保管费。要是前世的资本家来到这个时代,那不得狂喜。不过他们要是真来了,这些达官显贵的掌柜们会教教他们什么叫买卖公平。
“取钱。”陈恒拍出十张银票,百两一张一共一千两。他早晚要离开蔡国去白云山求仙,银票远没有银子通用。更何况有花灯印记,些许银子完全不占地方。
“咋还带着血啊?”赵金牙拿出秘印,比对上面的字,费了一番功夫确认无误。
“怎么?我陈家存的钱用自己的银票还取不出来?要是这样,我回去给老太爷说说,以后不在你们赵记银号存了。”
“可是雪盐陈氏?”
“路引不认识吗?”
“范河,愣着干嘛!还不给贵客上好茶!”赵金牙陪着笑,怎么敢得罪眼前的大客户。
陈氏靠雪盐发了大财,还搭上郡守的关系。每年一大笔银子存在自家银号,可是不敢轻易得罪。他顺着凳子跑出柜台,陈恒一看,此人不过四尺半高。
“旁边有雅室,公子请。”赵金牙推开装扮成画的屋门,请陈恒入内细谈。
“赵掌柜的请。”
范河送来茶水点心,静静退了出去守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