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都不见了,倒了血霉。狗皮膏药还真甩不掉了!”李梦尘啐了一口。
李梦尘虽然一直不加理睬,一路向东,而红娜也心领神会,只是静跟左右。每遇绿洲溪泉,红娜便快步上打水,紧接着又快步追上,送上水。歇息时也会主动生火烤制李梦尘打回来的猎物。面对殷勤,李梦尘却丝无惭愧,毫不客气,照单全收,拿水就喝,拿肉照吃。但每次吃完总会留下一部分不吃,然后倒头就睡。
天长日久,不免无意间说了句话,对方便回应一句。如此一来,路上闲暇苦闷,终究也会闲谈起来,两人始终也渐渐熟络。
终于,李梦尘在某一天说道:“你天天叫我师父,那我就收你为徒。为师从今天开始传你武功。”
红娜一听,这小师父摆起师父的架子很是有趣,格格笑了起来。
李梦尘挠挠头,继续说道:“我们这门功夫流派,叫【大天一流】,我师父姓神奈川,名彻,流内只有我和我师父两个人,加上你,算是三人。和别的门派比起来,算是小门小户,因此叫流,也确实最合适不过了。”
红娜素来不收悉武林之事,叫什么鬼奈川、什么那个流的也是首次听说,但知道说的是重要之事,也开始一副恭敬神态倾听。眼神流转,恰好四目相交。
李梦尘两颊略晕,扭身继续说到:“说是说一门功夫,实际只有剑法,加以浅显内功辅之。功法虽少,可师父他老人家年轻时在他出生东海岛国已无敌手。后来他远渡重洋,只为在我天朝大地上寻找比他更高明的剑客相斗。至于与我有什么机缘,日后再谈不迟。”
红娜发现师父,只在提及师公之时,才会露出谦逊之态,与平时不可一世的样子大为不同。好奇问道:“不知道师公身在何处?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拜见,跪谢他能教出如此侠义的师父您,救奴家脱离苦海。”红娜瞧一眼李梦尘,发现并无什么不悦,继续道,“师父的本领我亲眼所见,毫不夸张的说,当时我还真以为是仙人下凡。师父说自己是浅显内功,不免过谦。”
红娜虽然是胡人女子,但出身富商之家,从小知书达理,察言观色、言语礼节与中原的大家闺秀别无二致,后来蒙难,更是逼得人情炼达,远不同于面前这个放浪形骸,所谓礼仪之邦的中原公子。李梦尘倒是全不以为耻,向红娜解释道:“这与我流理念相关。【大天一流】,顾名思义,就是要我流中人必须为天下第一的剑客。”
红娜乍地“”一声笑了,但立觉不妥,解释道:“师父总是刀剑不分。早前好几次我都想提醒了,这次终是没忍住。”
美人本是严肃之时,嫣然一笑,更觉千娇百媚。李梦尘本想装作长辈模样,此刻也是被撩得装不下去了,回到纯真不羁的模样,说道:“额……我和师父从小生活,他这么乱说,我也是有样学样,一时剑、一时刀的。不过他比我过分多了,他甚至将所有用利器的人统称为剑客。其实我们都能分清刀剑,单纯是因为‘剑’听起来更正气,所以更爱用……但也难怪你笑,把天下第一剑客挂在嘴边在寻常人看来,未免托大。可师父带着我四处游历,遍寻名家剑士、刀客挑战,与我相遇直至师徒分别,也未见他一败,不得不服。如今也不知他是否如愿找到敌手。”
红娜想解释自己真的并非取笑师公自称天下第一,但转念一想也不必因此种小事继续打岔。
“刚刚说到哪……”李梦尘眼珠转到一侧,稍稍回忆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之所以说我流内功浅显,并非自谦。确实是浅显易学,而且威力不大,并无独到精妙之处。而剑……准确来说是刀法,虽刚猛无比,但变化也不算繁多。可妙就妙在,师父临阵对敌时,却无往而不利。我旁观了他多场对决,比他内功深厚、招式精巧者大有人在,可都已是师父的刀下亡魂。打个比喻的话……”
李梦尘一时想不到形容词,挠了挠腮,轻飘出:“就像是,蛋炒饭……”回忆起师父决斗的姿态,不禁好生钦佩,已多年未见,略显牵挂之情,“对,就是蛋炒饭!蛋与饭都只是最寻常不过的食物,组合起来却是一道美味,不过终究只是普通人也能炒出来只是平庸之作。但同样是蛋炒饭,若是名厨所炒,却能妙铲生花,胜过许多山珍海味。”
红娜被逗得放肆直笑:“师父您,妙铲生花都来了。”与李梦尘相处虽以师徒相称,却不像两人相遇之前所活的日子一样,说话双方都需肚藏机心、互相揣测。心之所想、言之所发。每念及此,顿感胸怀大畅、如沐春风。
李梦尘摆摆手,说:“当中奥妙实难以言传,恐怕只有亲眼看到你师公的武艺你方能意会。”
红娜不解,叹道:“师父言下之意是您还远未到师公的境界,您的武功在劣徒看来已是登峰造极。原本以为您和师公即使有差距,也不至于被甩离。难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李梦尘手摆的更快了,说:“我师父见多识广,常常感叹,世间武学传承,大多一代不如一代。他曾说道:‘师传艺,但求复刻自身。徒学艺,往往不假思索、亦步亦趋。之后的传人,更是怕折煞了祖师爷的心得,也不敢更新己见。可世间万物但凡传递,总有折损,武功也不例外。传十剩九,传九剩八,直至一塌糊涂,不堪大用。’师父每叹此事,总大为感伤,想必是与各门各派的传人比剑,总是相胜。而能开宗立派的大宗师,遍历古今,屈指可数。若武学传承没有折损,他们能与祖师爷的本领相弱,性命相搏,纵使被杀身亡,也是不枉此生。”
红娜心想:“早就知道师父性情乖癖,与凡夫俗子大为不同。没想到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原来师公也不遑多让。物以类聚,有意思的人都走到一家了。”
李梦尘讲的兴起,语速加快:“因此我师父决定,我【大天一流】中人,教授武艺,只教基本的刀法、内功和武学理念,杀些宵小之徒够用即可,至于如何运用,全看个人。他免得我学得与他太过相似,从此在他的影子里面打转,永远迈不出去。”
红娜回应道:“这个想法好!若师父学得跟师公只需六七分像,也足够横行江湖有余,但却会因此而不思进取。终其一生,顶多也只进步到八九分个师公罢了。但……但这个想法也有个缺点,对徒弟的资质、机缘要求也极高。”
李梦尘知红娜聪慧,道理一点便明,点点头说:“因此我流,非遇到令人无法拒绝的天赐之才,绝不收徒。虽然门训不可违,不过你我有缘,正是天意,天意亦不可违。我生性是随遇而安之人,故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你为徒。我的武艺自出师以来,大多由自己在无数场砍杀中感悟得出,少部分由……家传武学中重新品味、研习而出,经年累月,已和师父的武功大为有别,刀法也许还有七分,内功却只剩三分相似。形态虽然不像,但【大天一流】的武学理念依然是一脉相承,并未忘本。至于是否已青出于蓝,犹未可知。”
红娜听了脸色一红,她知自己绝非什么练武奇才,只是因缘际遇,准确来说是自己厚着脸皮、胡搅蛮缠,才得以拜遇明师。娇羞渐浓,怕被看到脸上神态,索性噗的一声跪在地上,说道:“师父在上,请收小徒阿依克孜一拜。”
李梦尘心领神会,演起师父的架子,说:“徒儿请起,日后谨记为师教诲,勤奋练功,不负为师期望。”他也顺势将尴尬化解。
红娜过后,回想起师父在说自己家传武学时,脸色露过一丝愁容,随即又飘散而去。再回想起来,他对自己的师门侃侃而谈,对自己的家世却只字未提。想必家世是他唯一的秘密,又或者说是人生的命门、要穴所在,自己之后也绝不能轻易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