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裴忱看着他们面面相觑的神情,心里在苦笑,不过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表露出来,此刻在他们心中或许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对抗魔主,那个人须得是他,如果他亲口说出他与魔主之间天渊之别的差距,那么幽冥会分崩离析,说不定h还会有人真的成为魔主的麾下,他这个冒牌的魔君只能用杀戮去阻止那一切。
魔主不会在乎有多少人在来到祂面前之前就已经死了,但是他会在乎。裴忱知道,要是他真想看见那么多杀戮的话,这些年尽可以不这样奔波,只要看着魔主出世去创造那个新的世界就可以了。
他可以肯定新的世界至少没有寒英的意志在注视下面碌碌众生,然而若是人都死光了,那还叫做什么世界呢?废墟之上是可能建起一个新的帝国,但废墟下掩埋的哭嚎和血肉又有谁会注意到呢?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裴忱的声音很平静,他知道此刻唯有这样的平静才能叫处于恐慌中的这些手下们冷静下来,觉得前面依然有路可走,可是他自己也看不见路在哪里,只好在黑暗里昂首阔步,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跌落深坑。
“你们在想,本座想要的似乎也与祂差不多发,反正都是举世皆敌。”裴忱一指身后那一尊石像。“甚至于本座还曾经默认了对祂的供奉。”
没有任何人说话,大殿里依旧是一片寂静,下头仿佛是一群木雕泥塑。
不过有人的眼神是炽烈的,像是火焰一样,那是因为愤怒。
“你说过你不会这么做。”
说话的人是费展,他曾经为了夏云笙离开镜花楼,用多少年的时间想要孤身去向灵月阁复仇,可是裴忱把他拦住了,说是为了天下大义。如今灵月阁终于不再是一个关乎到天下安危的所在,但可惜的是,费展想要杀的人一个已经死了,一个如今正在魔主的手下。
裴忱知道费展一定会站在他的身边,不过一两个人当然不够用,他需要更多的人。
虽然现在看来再多的人在魔主面前也不过都是蝼蚁,魔主也不会在意去把蝼蚁碾入尘埃,但是裴忱隐约感到魔主如今还是受着一层束缚的。
那就是他和祂都想去掀翻的天道。
裴忱是对如今的天道厌烦透顶,那样多的人会相信魔主的力量能把他们渡往彼岸不是没有原因的,如今这天道是一个被扭曲过的结果,寒英是统御众神的神皇,然而这世上已经没有神,也许寒英是在害怕,害怕世上出现一个新的神,所以祂用尽全力去用自己仅存的意志影响着天道,让世上再不能出一个神。
这听上去很难,可其实只要先用修者去限制住凡人,再用道心去限制住修者。
所以世上会有那么多目下无尘的修者,所以人间苦难无人看得见,人人眼睛望着天穹,脚下的哭嚎就只有渐渐湮灭于无声处。
只是泪水积聚得多了,总也能变成洪水,当洪水把天地都吞没的时候,修者的眼睛望着哪里都没有用。
裴忱却也不得不依旧仰仗于天道。
他在这样微妙的情形下想起了曾经的人皇——这不是他自比为人皇,他当然是不觉得自己有那样的本事你,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名留青史,说是遗臭万年还差不多——只是当年人皇崛起于魔主和神皇两败俱伤之际,这一次他面对的也是这样的情形。
魔主当然不会想叫他来收渔翁之利,可是祂也必须先去对付天道,裴忱在炼虚境就已经能隐约感受到天道的压力叫他不能再进一步,再想一想为什么大光明宫的明尊多少年都不能出现在现世之中,便知道魔主如今正是因为在天道之下,依旧有许多力量不能施展出来。
所以祂会接受苍枫晚这样的手下,所以祂依旧需要天魔宫,裴忱不需要用手下人做祭希望魔主能够手软,他只需要人站在他这一边去对付天魔宫,和更多会加入天魔宫的势力。
他想,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凌率的算盘他是早已看得很清楚,只是不知昆仑究竟会何去何从,此外还有一个云星宇,想来也一定会甘于为魔主鞍前马后。
他挨个去看下面人的脸,缓声道:“本座不是要你们去送命。魔主虽强,如今也颇多掣肘之处,本座只需要你们扼住天魔宫那些人的咽喉,他们是很强,可是本座拉扯起来一个幽冥,当然也不弱于他们。”
众人都知道这是裴忱要一句准话,这也是当然的,没人会希望自己来到战场上的时候背后忽然遭人捅了一刀,换句话说如果想要后悔的话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只是现在没人敢说自己后悔了。
如今已经没有一个中立的立场,或者说想要举棋不定的只会最先被吞没。魔主和裴忱这一局棋里现在不容许任何的不确定,所以如果现在说想要退出就是在向裴忱大声说我是要站到另一边去了,裴忱会放这样的人一条活路么?
没人敢出这个头。
刀无当忽然走了出来,朝着裴忱一拱手。
裴忱心下微微一沉,他几乎知道刀无当要说什么,也知道这话说出来对他是十分不利的,可是他也不得不叫刀无当说,因为有这么多的人都看着呢。
果然,刀无当道:“魔君,你知道曾经的九幽信奉的是谁,现在那一位既然已经出世,我想——”
“你想站到祂那一边去。”裴忱打断了他。“良禽择木而栖,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你走吧。”
刀无当点了点头,转身便要走。
他是个惜命的人,他不想死。
所以当初九幽几乎全军覆没的时候他能活着,所以裴忱要留下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留了下来,他总是能够为自己找到最适合的一条路,能叫他活着而且是活得很好。
旁人是怕裴忱出手杀人,可是刀无当看的很明白,裴忱此刻决不能杀人。
杀人就会叫军心涣散,叫人知道他的确是不能与魔主为敌所以那样的怕此消彼长,就算人是留下来了,人心又如何呢?现在裴忱所需要的不是有多少人看似站在他这一边,而是有多少人真的站在他这一边。
裴忱也的确不能动手。
他盯着刀无当的背影,甚至眼神中也没多少波澜,似乎他真的有这么开明。可是他的心里是一点恐惧与愤怒。
“你能杀了他么?”裴忱在心中问道。
征天懒洋洋地回答:“要悄无声息或许很难,但是我可以让他死,你愿意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
“在他踏入天魔宫的那一瞬间,我要的是天谴。”裴忱即便是在心里说话也是咬牙切齿的,也只有在和征天说话的时候他不用掩藏些什么。“我早知道他是个墙头草,就不该留下他来。”
“那时候你需要人,需要笼络九幽的残部,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征天淡淡道,这是事实,不过裴忱还是从中听出了一点安慰的意思。
只是竟没用到征天动手。
人命是很脆弱的一种东西,尤其是凡人的性命,这大家都很清楚,能进到千山里的有许多都是不被容于世,不被容于世最简单的一条原因就是手上有过人命。
可是像刀无当这样的强者呢?似乎从来都只有他们杀人如割草的时候,他们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人轻描淡写地杀了。
众人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刀光。
刀无当感受到了身后的刀锋,他有这样一个名字,其实也是个用刀的好手,这样勃发的刀意在他看来整个幽冥上下或许只有不到一手之数的人能够做到,而在此时此地敢于对他拔刀的也只有一个。
幽冥之中另一个名号与刀有关的人。
绝刀费展。
电光石火之间,刀无当便做出了反击。他在反击的时候眼底有轻蔑的冷嘲,他知道费展和他的水准不过伯仲之间,或许带着一些对于叛徒的愤怒费展是能够发挥出个更强的力量,可是如今刀无当只需要在费展手下撑过这么一瞬间。
他会等到裴忱的出言阻止,就算裴忱再不情愿也是一样的。
可是他没有等到这一个瞬间。
先是麻痹的感觉从心头和脚底一起升起飞快蔓延开来,刀无当觉得自己的动作是慢了很多,不过他依旧成功地格住了费展的刀。
也只有费展的刀。
费展腰侧有一把剑,是人骨制成的短剑,谁都知道,也有很多人为这个觉得费展是疯了,带着一个死人到处走,人人都觉得那是个装饰,可是这一刻那竟然不是个装饰。
从没人看见过费展施展出左手剑来,或许刀无当是第一个。
那把惨白的从刀无当的胸膛穿了出来,或许这一击还不够致命,但是已经足够叫刀无当失去反抗的能力,而后有一根鞭子绕在了刀无当的颈侧,鞭子竟也能像是刀锋那样锐利,一拉一绕之间,人们只能看到一颗飞上天空的头颅。
刀无当本是比少司命高些的,不过少了一颗头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所以每个人此刻都能看见少司命的眼神。